疼痛刺骨,仿佛被狠狠碾磨着,剧烈地咳嗽几声,我一张嘴就有什么东西要呕出来,好像是血。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瞧见贺兆齐暗沉的目光,窗外一闪即逝的白光落到他的眼底,如同落到黑夜里。
感觉到颠簸,我才发现我在车里,头枕着贺兆齐的膝盖。
他一只手握着我的手,一只手控制着方向盘。
我疼得浑身颤抖,哆嗦地蜷缩起身体,艰难地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他没有回答,而是死命攥着我的手,“会没事的。”他握得很紧,手也在微微颤抖。
看着他忧心忡忡的样子,我很想说,我没事。
话还没说出口,胸腔里有什么在翻涌,嘴里全是血腥味。
我只能紧紧闭着双眼,熬过这种难以忍受的折磨。
额头上汗涔涔的,我咬牙死忍才没有将血吐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什么东西轻轻地抹去了我额头的汗,往下摸了摸眼眉和睫毛。
我试着睁开眼,眼皮沉重,就像被黏住了,随后一种温软的感觉触碰在嘴唇上……
梦很长,无止尽的漫长,朦朦胧胧听到两个声音在说话,一个是贺兆齐的,另一个声音不认识,但显然是女孩子的声音,清脆悦耳。
开始听得模糊,后来那些声音越来越清晰真切,仿佛就在耳边。
“他身上的蛊好解……可你身上的黑气……”
“能活着就行,反正我是妖,至少还能再活一百年。”贺兆齐声音有点飘忽。
静默了片刻,女孩子问道:“你值得吗?”
“没有值得不值得,只有愿意不愿意。”
贺兆齐在说什么?他还瞒着我什么?我一着急,脑子清醒了很多。睁开眼来,不知道眼下是什么地方。
屋子里的摆设很简单,墙上悬挂着几副画,木头书架上放了几本书和陶制的花瓶。八仙桌上摆了一盏油灯,灯芯太细了,火苗比黄豆粒还小,那奄奄一息的样子,都不用风吹,它自己都会随时熄掉。
我以为他不在,等扶着墙走出房间,就瞧见他坐在窗框上,修长的手指夹着烟。
那手势帅气漂亮,配上这张脸,简直就是文艺片的海报。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眼睑半合,睫毛在眼下留下一抹浅薄的阴影,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贺兆齐发现我在看他,他对我笑了笑,叼着烟,跃下窗框,扶着我坐下,“不疼了?”
我点头,“这里是哪里?”
“一个朋友的家。”他抽了一口烟,将烟掐熄了。
看着他,我心里五味杂陈,也有些不知所措,拽住他的手,“贺兆齐,你到底还有什么没跟我说的?”
“没有。”他认真地凝视着我,脸凑得很近,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
“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忙……”
“真的没有。”他打断我的话,眯着眼笑,伸手摸摸我的头,类似哄小孩那种语气。
我总觉得贺兆齐在瞒着我什么,很重要的,很关键的,如同少了一块的拼图,让人纠结在意。
正想开口问,吱呀一声,房间的门推开了。一个苗族少女走进来,穿着窄袖的对襟短衣,下身穿百褶裙,深蓝蜡染的布料上布满枝连蒂并的白花,头上身上戴满了各种叮叮当当响的银饰。
她挤眉弄眼,故意调侃贺兆齐,声音清亮如风铃,“哎哟,想不到你还是一代情圣,肉麻起来可以啊!”
这个少女就是贺兆齐所说的朋友?难道她之前在听墙角?
“想肉麻,你也去找一个,不必眼馋。”
她嘟嘟嘴,“要是我能找,早就四代同堂了。”
瞧她不到二十出头的模样,四代同堂?如果是普通人,这也太夸张了,她也是妖吗?
我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深究。
贺兆齐竖起大拇指斜斜指向她,介绍道:“这位是赵瑶光,赵家老祖宗,活了一百年的人精。”
“有这样揭短的吗?该说我长寿好不好!”赵瑶光气得跳脚,不过也挺……天真烂漫的,像一个小姑娘。
我注意到她身后跟着一个小小的白影,仔细一看,竟然是冯修宁。
他比之前更小了,大约五、六岁的模样,咬着自己的手指头,有点委屈地看着。
“他是跟着你们来的。”赵瑶光转头看他,想伸手拉他出来。
他躲过赵瑶光的手,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仰着小脸看我。样子可爱是可爱,就是脸色太白,嘴巴又太红,鬼气森森。
他歪着头,圆溜溜的眼睛带着点迷茫,“阿铭,跟我玩。”他现在的智商看起来跟外表的年龄差不多。
我看着他似曾相识的脸,十年之前的时光瞬间回到了眼前,我和他在高高的树上采果子,在齐腰深的草丛里捉蚂蚱,在河边看倒影斑驳的星光……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就在一晃神的功夫,贺兆齐直接提着他的衣领,从窗户扔出去,顺便在屋里贴了几张符纸。
赵瑶光抱着肚子,弯着腰,笑得前仰后合放浪形骸,身上的银饰也跟着哗啦啦地响。“贺……哈哈……贺兆齐,没想到……你还会吃醋,太搞笑了!”
贺兆齐扬了扬眉毛,转移话题,“别顾着笑了,什么时候出发?”
赵瑶光笑够了,才说:“我先准备准备,明天就出发,其实之前白师父来找过我,说附近有个村子有人在养蛊供鬼。”
“这件事还有点蹊跷,似乎还有生死宗的手笔。”
“那确实挺麻烦的。”
“生死宗到底是什么?”我好奇地问。
“生死宗嘛,跟贺家有点关系,算是贺家外门弟子。”赵瑶光扫了我一眼,那一眼,我怎么觉察到有几分探究的意味,“自从贺家败落后,他们吸收了贺家的顶级术法,又融合了很多旁门左道,搞出很多阴毒的东西,似乎还想复活……”
贺兆齐咳嗽了两声,赵瑶光突然打住了。
“复活什么?”我好奇地问道。
赵瑶光抬脚就往门外走,“好像药快要煮好了,我去看看。”
后来我追问她,她也不肯告诉我,还说什么真相是残酷。这讲歪理的本事,和贺兆齐有得一拼。
晨曦初露,薄雾弥漫。
我推开窗,一时间回不了神。
一望无际的苍茫绿意带着清凉的气息扑面而来,远处山峦连绵,视线由远到近,所及之处都是树木。
这栋屋子建在山上,没有其余人家,名副其实的亲近自然。每一口呼吸的空气都清新干净,真是个养老的好地方,要是再有一台联网的电脑就更完美了。
可惜我们不是来旅游的。
我心里叹了一口气,回头看贺兆齐,他从口袋里拿出了烟盒和打火机,点上一根烟,狠抽了两口,吐了几个烟圈。
他抽烟抽得越发厉害,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劝他。妖应该不会得肺癌吧?
正在胡思乱想,听到有人叫。
“阿铭,阿铭!我在这里!”冯修宁站在窗外树下阴凉的地方,冲我招手。
好好去投胎不行吗,为什么非要缠着我?我假装没瞧见。
他顿时委屈得不行,细细地抽噎了起来,泪花在眼眶里直打转转。泪汪汪的眼睛里,满是指责和控诉。
贺兆齐踱到身后,“放心,他没了供养,就算执念还在,也不会搞出什么大事,可能就这样永生永世待在人间当一个孤魂野鬼。”
“听起来很惨。”
贺兆齐恶趣味地一笑,漫不经心地说:“不要跟鬼讲道理,尤其是执念深的鬼,说了也白说。对有些鬼来说,执念比生死轮回更重要。”
贺兆齐低头,故意在我的耳边呢喃,“而且他们没有是非观念,常常不择手段。”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很轻很慢。
陡然想起了什么,我悚然一惊,后背发凉,扭头重新去看冯修宁。
冯修宁还在低头抽泣着,单看外表,和普通的孩子没有两样,白皙可爱的小脸哭得脏兮兮的。
我又有点不忍心了,“那怎么他才会去投胎?”
“除非他自己想通了。”贺兆齐绕过了这个话题,“早餐想吃什么?”
“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