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都说到这份上,盛秋也彻底听明白了,这小子打心眼里瞧不上自己,那她还留下来干嘛呢?她一言不发,拿了挂在椅背上的包就走,心想着平时姐姐长姐姐短的,都是骗人的,就她还傻傻地相信,以为人家真拿她当家里人对她好呢,和她讲掏心窝子的话,讲那些张榕都不曾知晓的事。
盛秋没有多余的动作,走出房间连半个眼神都没有回过来。徐希这边话一说出口就后悔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这样伤人的话,盛秋对他很好,张榕从来没拿他的话当过真,也没放在心上,他说自己要考南音的时候,张榕也只当他是从前一样的玩笑话,连句为什么都懒得问。
可盛秋不一样。
她当真了,仔细带着他去陈迹家,还陪他练琴。
那一刻,后知后觉的悔意几乎要将他吞没,但他还是没有开口。人似乎总会在一些时刻,生出霸道的自尊心来,一丝一毫都容不得半分质疑。
那天之后,盛秋没再回家,于歆连个电话都没打来。她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上班下班,回家就在桌前开始码字,可总是看着一个字还没写的文档直愣愣地发呆。
先前自己每晚去了那么好些日子,说不去就不去了,于歆竟然连问一句都没有。张亦也没有,但他没有是正常的。这么些年,盛秋自觉张亦待自己不错,现在想来,他的不错也只是点到为止,或许是礼貌使然,大概是个陌生人也会有这样的待遇。
其他的,再要付出些多余的感情和心力的,便是多一分也没有了。
夜晚的房间,独留一盏暖黄的台灯,屏幕的光映在脸上,她习惯又有些麻木地点进微博。
自从写文,她开通了作者号的同名微博,平时会和读者互动,以及有时想到人物的一些小剧场或者彩蛋会发在上面,粉丝数不多,但会有小读者认真评论,讲自己是怎么在大一的被窝里,打着手电偷偷追更《暮雪蝉鸣》,也就是她现在写的这本,里面提到女主是怎么小心翼翼喜欢男主,却又生怕他发现而避之不及的情景,总是觉得遗憾又落寞。
白皙的手指就这么停在鼠标上,连握也不敢用力,那一句话里的字像是一枚细细的针,扎进皮肤里,刺得生疼。
遗憾又落寞。
盛秋有时觉得自己不是在写小说和故事,而像是在写日记,现实中根本不敢靠近的人,因为机缘巧合,多了一次能够接触的机会,而她却以为这就将成为两人的交集。
这得多自以为是才能闹出这样的笑话呢?
于是她的立场和指责徐希的理由也没有先前那样无私了,她说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因为徐希不需要她当陪练,以后也不需要她带着去陈迹那儿而失望,毕竟那是自己可以见到他唯一的机会。她说不好,自己是不是因为这份失落,那天冲他甩的脸色重了点。
一想到这里,她就觉得自己虚伪又恶心。
那一刻她突然很讨厌这种感觉。
为什么要暗恋呢?为什么非得是她暗恋呢?为什么不能说出来?为什么男主不可以喜欢她?
连思维都开始变得混乱,大脑蹦出无数问题,无数个她无法回答的问题。
思索良久,她编辑了一条微博,只简短的一句。
暗恋的苦吃够了,接下来是双开预告:无脑小甜饼。
发完之后,她便关了电脑沉沉睡去,没有再看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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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晃就到了周六,一周很快过去,这几天徐希和盛秋谁也没理谁,有怄气的,有抹不开面儿的。
于歆倒没觉得有什么不正常,自从她和老张结了婚,盛秋和家里的联系也不多,只当她又生疏了些,来了几晚监督徐希弹琴又不了了之。徐希拿了琴谱收进包里,于歆拿了顶遮阳帽戴他头上,嘱咐几句:“这天儿热,别在外面待久了,容易中暑,对了,陈迹哥哥家还记得路吗?”
上次光顾着和陈迹聊天,根本没留意他家具体在哪一栋,只有盛秋一路跟在后面停停拍拍给他记着路,想着下次带他进来就不用麻烦陈迹出来接他们了。
徐希沉沉地嗯了声,在玄关处换下拖鞋,就出了门。
敲门声适时响起,陈迹停下手上练琴的功夫,走去门口。
徐希就这么形单影只地杵着,也没打声招呼。
陈迹倒不是很意外,余光瞥了眼电梯的方向,确认再没有人上来后,直接问了句:“盛秋呢?”
徐希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和他说闹了矛盾所以今天姐姐不来了?就因为他没好好练琴,玩了会儿游戏两人就崩了?这话烫嘴,他说不出口。在这次之前,他一直以为只有小孩才会这样,不好好练琴,要大人好听话哄着才肯坐上琴凳。
可他不是小孩子了,他已经决定明年要考南音了。
盛秋也不是他的姐姐,她又为什么要惯着他脾气呢?
徐希脑子乱乱的,随便找了个理由:“她生病了,这段时间都要休息,我让她别来。”
陈迹眉毛微蹙,没控制住追问了句怎么了?徐希答不上来,支支吾吾的,那一刻他好像明白些什么,看了徐希几秒,嘴角微微牵着点笑,声调上扬地哦了一声,“那你直接弹吧”。
不出他所料,徐希弹得很糟糕,开头就起快了,他上了一个自己根本把持不了的速度。一个人弹琴自不自信是能听出来的,徐希的音落地太急,像是噼里啪啦地放鞭炮。
陈迹没让他弹完,听了前两句就直接喊停。
他懈怠地靠在一旁的椅背上:“如果是弹成这样的话,今天的课可以结束了。”
“以后也可以不用来了。”
陈迹说得很直白,直白到徐希甚至不用问什么意思。他有些错愕,又有些愧疚:“陈迹哥,我刚才没准备好,我可以再弹一遍……”
“徐希”陈迹慢悠悠地打断他的话,“你真以为我这么好糊弄呢?”
他笑得很散漫,语气里分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觉得他好像对自己弹成什么样早有预料又无所谓。
“我不知道你以前老师是怎么给你上课的,布置回去的任务你又会打多少折扣。但是在我这里只有一条,我让你怎么练,你回去必须100%执行,只能多,不能少。你要是觉得不行、不想、不喜欢,我劝你趁早放弃考南音的想法,他根本不是你随口一说就能考上的。”
陈迹说这话时毫不留情,没有给他留一点面子。还好没有别人在场,不然徐希真的要找个地洞钻进去了。在中国,弹琴的人实在太多了,有天赋的孩子一抓一大把,学钢琴根本不缺人。有些基层的老师太宠好苗子,碰上一个就恨不能直接一脚把他踹进南音的门。
但现实是,好苗子太多了。而且苗子和苗子之间也是不一样的,天赋极高的,陈迹会另看一眼,如果只是仗着自己有点小聪
明而耍滑头的,他都基本会直接劝退。
学音乐靠些不知道从哪来的优越感,是会有大问题的。
徐希被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手尴尬得摸摸琴盖又拿了下来,简直不知道要放在哪好。
脸上火辣辣的,像被扇了一巴掌。
如果说之前盛秋对他的劝告,被他以“外行人”的说辞挡了回去的话,那此时陈迹的话不亚于当场打了他两耳光。
陈迹和盛秋不一样,盛秋不懂,也没有好好学过钢琴,他可以欺负她,但是陈迹,顶尖的钢琴家,怎么会听不出自己几斤几两?只需要几个音就能听出他的水平。
但是破碎的自尊还在撕扯他的理智,徐希有些不服气,又想拿出那晚和盛秋争执的傲气压住陈迹。
“陈迹哥,南音不是我三分钟热度要考的,我是真的很喜欢……”
“我那个时间和你争这些”陈迹懒懒地看着他,语气有些冷,“你说你喜欢音乐,可是你连这些基础的练习都不做。我知道会很枯燥,可是你连起码的耐心都没有。”
“然后你告诉我,你很喜欢钢琴,你要考南音。你不觉得挺假的吗?你凭什么说喜欢?你又付出了什么努力呢?”
徐希被说得快要哭了,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被这么严厉地指责过。爸妈、老师、甚至是师哥师姐,徐希总是被最多夸赞的那个。
他的领悟力好,手指条件好,也有点乐感,已经超出同期琴童一大截儿水平了。这些话听得多了,他就有些飘飘然,身边可以拿来做类似参照物的就是他和张榕。
于是他也开始想象,若干年后自己站在舞台上的样子。
本来他都要以为自己朝着这个方向努力了,结果现在被人一瓢冷水从头浇到脚,这个人不是别人。
是陈迹。
这个他引以为傲有点小聪明和天赋的领域,陈迹的话就像是一锤定了音,他再没有翻身的余地。
徐希沉默着不说话,空气像是静止,不再流动。陈迹去饮水机边接了杯水,刚抿一口,又响起一阵敲门声。
门外传来温温软软的嗓音:“不好意思,打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