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这么愉快地结束了中午的进食时光，从餐厅回公司时遇到不少同事，每个人还是那样一般看热闹又不屑的眼神，盛秋偏过头去，避免有过多眼神接触。

洛桑依旧大大方方挽着她胳膊，提醒她今天要是忙完了得早点下班，上课不能再迟到。

本来还在考虑要不要和洛桑保持点距离，毕竟被孤立的是她，和洛桑无关。如果洛桑因为自己也成为了同事们严重的另类，而遭受排挤。

她会难过。

但是人终归是软弱的。

洛桑热情地挽着她，旁若无人，像是根本对周遭的一切并不在意，盛秋猜想，那她……

应该不会像自己那样在意吧？

她应该是可以拥有，洛桑这唯一的朋友。

吧？

这样想着，她的手悬在被洛桑亲密挽住的胳膊上方，想要把她的手拿开的想法也随之放弃。

下午，盛秋查看了下上次访谈视频发出后的观众反馈。他们的节目是和南城电视台合作，每周四晚上八点播出，网络同步。收集整理每次节目的反馈，也是盛秋的工作之一。

不一样的是，以前她需要把观众们零散的反应分类归纳，然后向林雾汇报。她们下一次的节目也会在观众建议的基础上优化调整。

而现在，不需要了。

她点进南城电视台的网站，在搜索框里输入专栏名，下滑到最新的一期，点了进去。

令她惊讶的是，这一期视频的播放量，显示竟然有800多万次。

这一期的嘉宾只是普通的农民工，一开始向林雾建议时，盛秋还担心，因为过于普通，观众可能会觉得很无聊。

虽然他们的节目是出了名的不追热点，也不捧明星，但是这和完全采访普通人还是不太一样的。

盛秋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反馈。

网站除了能显示播放量外，视频下方还显示有观众评论，但不是所有的，只有热度高的才会被放上来。

盛秋好奇地眨了眨眼，开始看被置顶第一的留言。

是一段很长的话，后面的点赞数有4.5万。

“又是被《明雾》感动的一天。从第一期开始追，直到现在，我想说每一期《明雾》都没有让我失望。以前都是潜水状态，没有留过言，但赵大哥这一期莫名地让我有很多想说的话，那我就试着分享一下这期带给我的感受吧。”

“不知道有没有和我相同感受的朋友，人在某些时刻，会怀疑自己的价值。原谅我的无知和贫瘠，我可能永远无法想象睡在公园长椅上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晚上会有城管直接掀掉盖在身上的衣服把像赵大哥那样的人赶走吗？但是他们真的好坚强，即便日子过得已经超出大多数人理解的艰难，但是赵大哥在镜头面前从来没有抱怨。”

“每当这时，我总会有些感伤，也开始相信命运不总是公平的。”

“我其实并不矫情，或许这期赵大哥的笑容实在太有感染力了，让我自惭形秽。”

“我是一名音乐生，从三岁半开始学习钢琴，到今年硕士毕业，已经有快小二十年了。一天的绝大部分时间，我都在练琴，也在以前无数次坚定地认为，自己这辈子都会和音乐为伴。”

“但是今年毕业我回国之后，有些后悔了。我理解不了现在国内的钢琴市场。为什么能有那么多不是音乐专业的人，随随便便就能教钢琴？家长们眼里只有考级、比赛和成绩，根本不关心孩子是不是真心喜欢音乐，只想用最少的钱达到他们眼里最接近成功的效果。造成的后果就是，一大批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牛鬼蛇神大量充斥在教学一线，自己琴都弹得稀碎，还在乐不可支地带学生。”

“而我作为科班毕业的学生，竟然还要和这样的人去竞争。最近我总感觉，天塌了，就好像你二十年来奉为圭臬的准则，那些坚信不疑的信念，在这个时刻瞬间轰然倒塌。我有些迷茫，家庭背景一般，当时念硕士已经花了一大笔钱，我下定决心，毕业之后得靠自己。但是现在这样的市场环境，又让我无数次怀疑，我坚持了二十年，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为了和那帮自己也瞧不上的人去争几十的课时费吗？我做不到。

就是在这样低落的情绪下，我看完了最新一期。我很羡慕赵大哥，发自内心的羡慕。他并没有因为自己租不起房，睡在长椅上而自卑，可以大大方方接受采访。但我确是真的怀疑，自己这样的坚持有没有意义。”

这条帖子很长，长到分了好几段，留言时间是在三天前，到目前已经有过完条回复。

盛秋仔细地看完了这条留言，眼睛莫名有些疲倦，她轻轻揉了揉，又集中注意去看对这条留言的回复。

这条留言像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被网友们推至评论第一位置的同时，也吸引了更多人的关注。

【哇，谁能想到，我竟然有一天会在刷视频时看完了800字小作文。】

【楼主好不容易啊，贴贴，话说学音乐这么苦吗？不懂就问。】

盛秋握住鼠标的手顿了顿，不由得在这句话上多停了几秒。

回复区有不少钢琴生，这条帖子像是说出了他们的心里话，吸引了更多专业生的回答。

【不是学音乐苦，是学钢琴苦。说实话去学个小提琴，或者长笛、圆号什么的都会比钢琴好很多。】

【同意，学钢琴的人太多了。你看有多少能进乐团的？一个乐团只需要一个钢琴手，你再看看其他乐器。当年要是知道这一行就业这么困难，打死我都不会选钢琴。】

【大半夜地刷到这条帖子给我整emo了呜呜呜，楼主千万不要怀疑自己呀！要振作，fighting!】

【话说，《明雾》考虑做一期关于音乐生的节目吗？真的很想了解专业生的真实故事，这对明年的我决定是否要走艺考来说很重要。】

【附议。】

【附议+1。】

……

盛秋把排在靠前的几条评论都看过后，视线缓慢地停留在被大家附议的那条留言上。

做一期。

音乐生的节目？

大脑似乎比本能反应要更快一步。

电光火石之间，脑海中闪过某个人的名字。

这条视频算得上是《明雾》推出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公众话题讨论度这么高的。盛秋直觉，这也是赵炎最近没太难为自己的原因之一。以前他们总是做边缘人物的采访，虽然也收获了一批忠实观众，但却很难再更大的范围内引起讨论。

赵大哥这一条，或许是击中了所有打工人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城市和行业的包容度亟待提高，而这一点是各行各业的职场人都深有体会的。虽然大部分人还没有到真的要睡天桥或者公园的程度，但是大环境下越来越低迷的就业市场，很难让人不焦虑。

快到下班时间，视频网页旁边，缩小的聊天窗口闪了闪，是洛桑发来的消息。

【洛洛大方：这位同学，请做好下班准备。】

盛秋回复好的，便把电脑关了机。她一言不发地收拾着东西，依然能感受到周围那令人不适的注目礼。

某种试探性的冲动像是要冲动嘴边，几乎要脱口而出。那一刻不知怎的，她很想陈迹现在就在她的面前。

视线落在米白色桌面上两秒，她哑然失笑。

在做梦呢。

他为什么要来自己的节目呢？

虽然《明雾》是和南城电视台的合作，但盛秋知道，节目份量还远没有到能请得动陈迹这样，活跃在国际舞台一线的钢琴演奏家。

小庙供不了大佛。

她没再去想，把东西收好后便去找洛桑。

-

出租车里，盛秋满脑子还在想那条留言的事，知道请不动陈迹，但又没想好下一期的嘉宾是谁，全程没说话。

车里安静得像是能听到呼吸声。

洛桑坐在她的旁边，刷了会儿手机后抬头，看着她愣愣的模样，伸出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怎么了？从刚才出公司就兴致不高的样子。”

“赵炎那家伙又找你茬了？”

盛秋摇了摇头，如实告诉洛桑自己正在考虑《明雾》下一期的嘉宾。但她没有提到评论区的留言，依照洛桑的性格，要是知道有观众提议去采访音乐生，她下一秒就会冲到陈迹和贺铭面前，把话筒塞他俩手里，然后扭头对盛秋说。

“开始吧。”

洛桑不知道盛秋的心思，却认真思考了起来。

“我一直觉得，你和林姐的这节目做得太小众了。”洛桑看了她一眼，说，“虽然很深刻，但是也得耐着性子看下去，才会觉出你们这节目的好来。”

“我说这些话你可能不爱听。要是你还想在公司顺利工作，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那就得做出点什么成绩，让赵炎那家伙根本不敢动你。”

洛桑自顾自地说着她的想法：“就得是一些能引起人广泛共鸣的东西，比如职场，大部分打工的牛马都很能深有体会，再比如高考，现在谁还不是个大学生呢，没有没考过的吧？”

“只有揪住观众的痛点，他们才会共情《明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