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山西巷,白墙黑瓦,屋檐上的灯笼渐渐亮起,暖黄的灯光在小淮河上投下柔和的光影,与夕阳的余晖交相辉映。
最东边的平府,平长信刚从紫阳山拜望恩师徐阳子回来,才踏进他院子,平子洲就从后头跟来。
“三哥,我跟你说一新鲜事,你还记得洛记糖果铺吧,他们又出了新花样。”
他指着桌上在洛记买的礼品盒道:“三哥,这洛记玩的花样叫限购,限购就是礼品盒每人一次只能买三盒,一次只能买五斤散糖,还有还有,他们一天只卖二百斤,卖完就只能等到明日!”
平子洲越说越乐呵,眉飞色舞:“我一开始有疑,就坐在对面馄饨铺等着,从糖铺出来的人还真没见手里超过三盒,申时不到那几个装糖的大盆就卖空了,有人要买那掌柜果真不给卖了,真真有趣!”
说完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咕噜一口喝完。
平子洲一有什么好玩新奇的事总要说给平长信听,平长信习以为常,应了一声表示有在听。
“洛记的东家为啥想这一出,难道是糖不够卖吗?”平子洲问道。
平长信提起瓷白如玉的茶壶,缓缓倒入杯中,手指轻触杯沿,才小口啜饮。
“不止这一个原因,估摸着是为了造势,限购,出其不意,必引人争相购买。洛记东家经商有道,不贪图一时之利,子洲,你吵着要经商,这点你可以学着。”
“他要是货够多,想必是不会限购的,让我学他什么?”平子洲可不会承认别人比他优秀,只认自家三哥比他聪明,他二哥都不及他。
“想必这糖铺不大。”
平子洲点头:“加作坊堪堪八十平。”
“小作坊如果一时独大,会让损失利益者群起而攻之,且此手段还能防止别有用心之人转手高价卖出,破坏其声誉。”
“对哦,三哥,还是你厉害!洛记的东家估计都没想到这层,我可是打探过洛记以前生意可差了,如今是误打误撞。”平子洲自顾自说又狠狠点头,觉得自己想得对。
“还有一事,洛记回收旧纸,一两纸兑一两糖,旧纸能有什么用,拿来生火可比灰花炭还贵。”他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猜不到。”平长信起身走到书案前,提笔开始写明日讲义,至于旧纸有何用,他真没想到。
洛园。
糖铺近日生意红火,学子拿旧纸换糖的多,以往读书人写完的旧纸都是直接扔了,家境不好的虽不能用但也舍不得扔攒得老多了,洛记的旧纸不仅能换糖还能一两换五文钱,一时间糖铺回收旧纸数量之大。
洛时及便开始安排制造卫生纸的事,他不会造纸,只能想到把旧纸重新回锅再造,即省钱又省时。
厨房外的空地上临时搭了一个灶台,旁边摆着一个大水缸,里面撕碎的旧纸已经用石灰水浸泡了两天,其间换了四次水。
他见缸里的旧纸墨色已去除干净,就开始和张伯一起用石舂捣碎,再用草木灰水煮半个时辰用来杀菌,光这两道工序就去了半日。
午饭后也没休息,经草木灰水煮后的纸更加白净,过滤后加入杨桃藤汁充分搅匀,就开始抄纸。
用旧竹帘在水槽里左右幌动两下,帘子上滤掉水留下纸纤维,将竹帘翻转放在事先准备好的木板上,轻揭帘子,一张旧纸就翻新成功。
洛时及把抄纸想得太简单,以为只晃动两三下就成,却不想连番失败。香芸在熬糖的空隙瞧见便说让她试试,五六次下来,就掌握了窍门,这活就落到了香芸手中。
抄纸是个技术活也是一个累人的活,何况她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家,洛时及说什么也得让她教自己,期间两人轮流抄纸到日落才忙活完。厚厚的一叠纸上盖着木板用两个大石磨压着,待明日晒纸。
次日,天光大亮,小书斋前的朴树下,有一道瘦弱的身影练拳已有半个时辰,洛时及一身薄衫全湿透,回屋冲了澡,吃过朝食后来到厨房,开始晒纸。
搬开石磨,洛时及看到纸已成型,沾沾自喜。一层一层分离揭开,贴在早已准备好的木板上,用毛刷子扶平,今日太阳大,空气干燥纸容易干。
下午太阳偏西,纸已干透,他按抽纸的样式裁成小张纸然后连叠,放入木盒中,抽式卫生纸就成了。
洛时及洋洋自得,十分有成就感,这可是从来没有接触过的领域,上厕所终于有卫生纸了!
虽说自己做的纸比不上现代的柔软,但比黄草纸强太多了。他起初本想用宣纸,但这里纸太金贵,买的纸用来上厕所那是暴殄天物,会遭人骂。现在废物利用,一没心里负担,二又便宜。
一宅子的人看到洛时及变废为宝,又是连番惊叹,只是他们怎么都想不到是用来擦屁股的。
从正月底开始,四下邻居便见洛园厨房的烟囱一直冒着烟,就没停歇过。
洛时及连着几日沉浸在做卫生纸的喜悦中,只要天气好,就会做卫生纸,纸不怕存的多,现在多跑几次厕所他都不怕了。不过这样的好东西他还不敢送给三娘子用,怕严亦行说他挥霍无度,他还没想好说词。
中和节上新过去九天,其它糖铺也陆续效仿出姜片糖和其它果皮糖,价格还比洛记低一文。
这一文的差价分走了不少客流,洛记糖果铺也从最开始的门庭若市到现如今恢复正常,洛时及不着急劝周掌柜说是正常现象。
入夜,洛时及在书案前翻看账薄,糖铺上新近半月,除去成本,赚了近四十两。
他脑袋枕着双手仰躺在椅子上,两腿放在书案上哼着小曲,心里乐滋滋的,真想找个人分享现在的心情。
一只黑猫悄声跳落在窗台,歪着脑袋看着洛时及。
洛时及偏头看向窗户,与一对碧绿如潭的猫眼对视,片刻后,他放下腿:“败给你了,没法抵抗你的美。”
抱起书架上的陶罐走向黑猫,从里面拿出一根小鱼干:“这是答谢你的功劳,把我这里的老鼠都捉光了,让我晚上还算能睡个好觉。”
黑猫看了一眼洛时及,再看看小鱼干,没张嘴。
“吃吧,可好吃了,没下毒,专门给你做的。”
黑猫望着洛时及好一会儿,才“喵”了一声,低头嗅了嗅小鱼干,然后叼着鱼干,看了一眼洛时及跳上房顶走了。
“嘿!拿了就走,都不让摸一下……行吧,欢迎下次再来啊。”
黑猫叼着鱼穿过巷子来到平府,跳进平长信院子,从窗户跳进书房,又跳到书案上,把小鱼干放平长信面前。
“喵呜~”
“嗯?从哪里叼来的。”平长信拿起小鱼干,仔细看了看,再闻了闻。
“吃吧。”
黑猫这才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了一下小鱼干,似乎很满意这才用牙齿啃咬,不一会儿,一根手指长的鱼干吃完,有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喵”了一声。
平长信摸了摸它的头:“下次要谢谢他。”
“喵呀!”
洛时及高兴之余,自会有人不高兴。
钱子商,人称小钱爷,临安商行行首少东家,瞟了一眼桌上的礼品盒,嘴角下拉有些恼火。
“洛记糖果铺一个小作坊就能把你们生意抢走,你们还有脸子来找我!”
因洛记糖果铺接连上新又做削价,导致其它糖铺客量流失,有几家糖铺生意本就一般,这下所受影响更大,便合伙商议一起来找小钱爷,希望他敲打敲打洛记,几人添油加醋把洛记削价活动导致他们生意惨淡说了一大通。
陈大贵虽然对小钱爷有几分忌惮,但想着好几日没开张,大着胆子道:“小钱爷,我们也是没法,总不能看着洛记抢了咱们行会下的生意,这才开年,要这么下去,今年还有几成收入……”
“这糖不就是姜和橘子皮做的吗,洛记能做出来,你们就做不了?有来我这里的时间不如自己去琢磨!你们入行会得了多少利,又为行会贡献了多少,自己心里清楚!就你们长着长舌乱嚼一通,行会的公正严明岂不是成了笑话,赵九,送客!”钱子商目光犀利,不留任何情面。
几人自知理亏被骂得哑了声,陈大贵也没勇气站出来,你看我,我看你,夹着尾巴都走了。
“爷,洛记糖果铺我昨日去瞧了,并非他们几人所说,那铺子是洛知州的孙子洛时及在经营,并未入咱们行会……”赵九把洛记最初到现今所有削价活动一一道来。
“洛时及的脑子到挺好使!”钱子商这一句算得上是夸奖。
“这小事不用管,平家老四的酒楼什么时候开张?”
“明日开张,叫万庆楼,开张削价的价格老爷和行会各家酒楼已经同意,期限十日。”
“那去送个开张礼,上次来我这里闹得这么烦人,他就是个噪鹃!”
钱子商一想起平子洲脑子就嗡嗡作响,前几日来他这里说开了一个酒楼,开张削价要做一个月,说来还与洛记有关。
平子洲说洛记一直在做削价,他怎的就不能做,洛记没有入行会,这事他管不了。
但平家的所有商铺都入了行会,要削价一个月,行会其它酒楼自然会有意见,到时候都想做削价,那岂不是乱了套。
他没同意,平子洲就跟他急上了,天天堵他,甩也甩不掉,躲也躲不过,一张嘴每天倒豆子似的,吵得他晚上睡觉闭眼都是他的声音,又不敢拿他怎么样,最后没法子交给他父亲来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