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线
*三周目
【2018年10月,东京咒术高专校男生宿舍楼】
意识像退潮的海水,缓缓回归岸边。虎杖悠仁的眼皮动了动,沉重的感觉还未完全散去。
他睁开眼,模糊的视野逐渐聚焦。
一个高大的身影,以一种绝对称不上庄重、却异常鲜明的姿态,闯入他初醒的视野。
男人反跨坐在书桌前的木椅上,双臂随意地搭在椅背顶端,下巴懒洋洋地枕着手臂。那张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过分帅气的脸正对着他,嘴角勾着一抹标志性的、玩世不恭的笑意。墨镜后的视线穿透镜片,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从睡梦中苏醒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哟,早上好啊,悠仁。”
轻佻上扬的语调,似曾相识的姿势,像一道闪电一样劈开了虎杖的记忆。
是五条老师。
这画面……太熟悉了。
熟悉得让他瞬间恍惚,仿佛记忆被拽回那个冰冷、狭窄、贴满了咒符的审讯室。同样是这张脸,同样的姿势,带着同样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俯视着刚刚吞下特级咒物、惊魂未定又茫然无措的自己。
但下一秒,感官便将他拉回现实。
这里没有冰冷的铁链,没有刺眼的顶灯。映入眼帘的是他看了无数次的、微微泛旧的天花板,角落还贴着一张褪色的棒球队海报。窗外几片金红交错的秋叶乘着微风,轻盈地打着旋儿,悄然滑过窗棂,无声地落在室内干净的地板上。清晨微凉而清冽的空气,带着校园特有的宁静,温柔地涌入房间。
这里是他的寝室。他安全的地方。
虎杖下意识紧绷的身体,在确认了环境和眼前人的身份后,才一点点松弛下来。残留的睡意被这极具冲击性的“欢迎仪式”彻底驱散。
他坐起身,揉了揉有些乱翘的粉色短发,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五条老师……你又这样突然出现。”
他掀开被子准备下床,“是有什么任务吗?这么早……”
“别急嘛,”五条悟依旧维持着那个跨坐的姿势,身体却微微前倾,“任务已经结束了,所以悠仁才会躺在这里啊。”
“诶?”
“身体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唔~”虎杖舒展了下身体,腹部和胳膊传来异样的感觉,“有种被揍了又治好了的感觉。家入小姐来过了吗?”
五条悟没有立刻回答他,又问:“现在能记起什么吗?在你醒来之前发生的事。”
“我睡了很久吗?”
虎杖一脸懵然的状态,看样子是对他被安排介入一桩超出他经验的任务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咒术高专收到情报,一个在早期被废弃的秘密研究所近期出现异常咒力波动。该研究所试图人为制造可控的咒灵或强化咒术师,但因实验过于危险且伦理问题被叫停,所有资料封存。
在五条悟和谷川月见共赴非洲的时候,任务便落在虎杖、伏黑和钉崎身上。
这场任务中,原本有人死了。
五条悟取下墨镜,视线带着实质性的重量精准地落在虎杖身上,或者说,落在他体内的某个存在上。
“……有个家伙好像有点按捺不住了。”
虎杖的动作瞬间僵住,一股寒意毫无预兆地顺着脊椎窜上来,比窗外的秋风更冷。他太熟悉这种感觉了,那是诅咒之王苏醒的预兆,是阴影爬上心头的冰冷触感。
就在五条悟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狰狞的裂口在虎杖的左脸颊出现,它猛地张开,露出里面森白的牙齿和一条猩红、滑腻的舌头。
“有意思,你为什么会知道?”
一个充满鄙夷,又带着无尽恶意的声音,从那张不属于虎杖的嘴里清晰地吐出来。
这副身体原本从任务点被送回来时就已经失去了心跳,可这小鬼的老师并没有将他送入停尸房,而像是预知到他能死而复生似的,将小鬼的身体安置在温暖的宿舍里。
宿傩想了想,嘴扭曲着发出嘲弄的低语,猩红的舌头舔过尖锐的齿列,“也是……” 那裂口转向五条悟,带着赤裸裸的挑衅,“身边拥有那种术式,对当下所发生的事做出预判也没什么稀奇。不知道那个女人回溯了几次,差不多也该死了吧。”
“宿傩——!” 虎杖几乎是低吼出来,一半是对老师无礼的愤怒,一半是对自己身体失控的无力感。
“你好像知道很多。”
五条悟脸上的玩世不恭瞬间消失无踪。
他依旧坐在椅子上,姿势甚至没有太大变化,但整个人的气场已经完全改变。带着一种绝对的、令人胆寒的冰冷与压迫感。
“差点忘了,你也是那个时代的诅咒师。”
“要恳求我吗?”宿傩邪笑起来,“献上当代最强咒术师的全部尊严,我可以考虑告诉你。千年前,曾经继承了时间术式的那位咒术师经历的一切,我全都知道。”
五条悟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只有一丝被冒犯的、居高临下的嘲弄。
“用不着。”
他微微歪头,墨镜不知何时已经滑落到鼻梁中段,那双被誉为“六眼”的苍天之瞳完全显露出来,不再是天空的澄澈。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刀锋,精准地钉在虎杖脸上那张肆意妄为的裂口上。
“我对千年前的老黄历没兴趣。如果你只是想说这些,现在就可以滚了。”
裂口边缘的诅咒能量没有沸腾,反而如同退潮般,异常平静地开始向内收敛、坍缩。没有挣扎,没有反抗,而是绝对的、对自身力量收放自如的掌控。
“无趣。”
猩红的邪眼最后定格在五条悟身上,眼神里没有丝毫被驱逐的狼狈,只是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味索然。
“记住这份傲慢吧,五条悟。”宿傩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缥缈,如同远去的呓语,简直像令人心悸的预言一样,“临到关头,你的朋友,爱人,学生……你所珍视的一切,一个都保不住。”
裂口已经消失了,诅咒声犹言在耳。
“老师……”
“虎杖同学记住——”
虽然已经猜到虎杖大概已经与宿傩达成了某种契约,五条悟仍然用最随意的语气警告他。但愿一切不算太晚:
“绝对,不要相信那个家伙说的任何一个字。”
【一周后,东京,谷川家邸】
裁衣室设在宅邸深处一间光线幽暗的和室。两位年迈的裁缝垂首侍立,神情恭谨,她们手中托着一件叠放整齐的深紫色袍服,颜色沉得如同凝固的暮色。
“请您更衣,家主。”为首的老裁缝先开口说话。
月见褪下自己惯常穿的深色高专制服,露出里面素色的衬衣。老裁缝们动作轻柔又利落地展开那件沉重的袍服。布料是顶级的京都西阵织,入手冰凉滑腻。月见穿上后,沉甸甸的衣料瞬间压了下来,重量惊人。
她们再用一条同色系的宽幅织锦腰带紧紧束起,然后引月见站到一面巨大的落地镜前。
深紫的袍服得她脸色有些苍白,宽大的袖摆和庄重的形制完全掩盖了她身体原有的线条,只留下一个符合“谷川家主”身份的、威严而疏离的轮廓。
“穿在您身上非常合身。”老裁缝的声音带着欣喜地满意。
月见没有回应。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平静无波。
这些日子以来,她如同一尾潜入深海的鱼,彻底沉入谷川家这个庞大而古老的体系。族老们轮番坐镇在她身侧,看似辅佐,实则审视。他们用慢条斯理的语调讲述着家族百年的经营之道:与哪些家族有世代盟约,与哪些又有不可调和的宿怨。
她开始学着接见依附家族的小头目,在那些或谄媚或抱怨的面孔前保持威严;要巧妙调解族人因资源分配产生的龃龉;更要应对族老们看似随意实则试探的联姻暗示。
虽然人情世故并非月见所长,但渐渐地,她也能用滴水不漏的言辞应对,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疏离微笑。
只是这一切,与她当初决定回来继承家主之位的初衷已相去甚远。
***
五条老师曾推测,只有坐上家主之位,长老们才会交出家族真正的密宗。而那些尘封的典籍里,或许就藏着解除术式诅咒的真相,
以及关于精灵的……
“小姐……啊,抱歉,家主大人。”
“继任大典前,我还不是家主。”月见对慌张的侍女温和地笑了笑,“有什么事吗?”
侍女松了口气:“长老们拟好了大典邀请名单,请您去挑选请柬的款式和颜色。”
“我知道了,稍后就去。”
“还有……”侍女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低声道,“禅院家和五条家也在名单上。”
前者是这位准家主险些联姻的对象,后者则是近日与她闹得沸沸扬扬的绯闻主角。若两家同至,不知有多少人会等着看这场好戏。
“禅院家多半不会赏脸,”月见不在意地说,“既然长老坚持,就按他们说的办吧。至于五条家……”
她想起初到东京咒高时,自己攥着乐岩寺的介绍信来到东京校的情景,唇角不自觉扬起一抹真心的笑意:“那份请柬,我要亲自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