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科学院的古生物系,一个几百年都没有什么明显进展的,本该无人问津的冷门专业,却因为人类基因中对于古地球的特殊情怀,而饱受期待,并且一向经费充足。
当然,这也是因为首都科学院的特殊地位导致的,事实上,其他学校的古生物系已经成为了摆设。
这样特殊的条件,使得首都科学院的古生物系,成为了大贵族家中不成器子弟的最佳去处。
可以取得一个表面好看的学历,经费充足也不会受苦,最主要的是,即便你游手好闲几年,在这种很难有进展的地方,也不会太过显眼。
至少在白谨出现之前,一切都是这样的。
D星系出身的少女,父母都是平平无奇的Beta,却自幼展现出不凡的智慧,在十三岁的时候分化成Alpha,一路以最优异的成绩被只接纳贵族子弟的高校破格录取,并且如愿考入了首都科学院。
这样一个前途无量,冉冉升起的,背后毫无党派的新星,却拒绝了所有业界有名的导师伸出的橄榄枝,选择了投身古生物系,加入首都科学院的生物第一实验室,成为了正式的实验员。
第一年的时候,还经常有人把这件事拿出来当茶余饭后的笑话,无外乎是调侃小地方来的人目光短浅,年轻人一腔热血还没有被社会毒打。
可是很快,这种声音就渐渐平息了下去,因为白谨在古生物方面发挥出了惊人的天赋和热情,在业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首都科学院的生物第一实验室,不算其他杂七杂八的人员,真正能有门禁卡,自由出入,算作实验人员的存在只有八位。
这八位实验人员中,有一位是首都科学院的在读生,即将毕业,而实验室的主任是首都科学院的教授,其余均为社会人员,包括已经毕业了近十年的何正青。
何正青的父亲是一位小贵族,曾经就职于首都科学院生物第一实验室,母亲是大贵族佘家的女儿,算下嫁。
当然何正青的父亲也算在古生物系有一点名字,家中将何正青的母亲下嫁的时候,是打着押宝潜力股的念头,谁知何正青父亲兢兢业业多年,也没能有什么突出的成就,还因为熬坏了身体早逝。
何正青是真正的子承父业,在实验室熬了整十年,好不容易熬走了副主任,眼看着有望升职,却被半路杀出的白谨横插一脚。
“一个平民出身的新生后辈,怎么可能抢得过你?”同在实验室的朋友拍着何正青的脊背,安慰道,“把你的心放进肚子里吧,相信自己的能力,也要相信你母亲家族的能力,对吧?”
何正青的父亲死后,何正青的母亲很快改嫁了。
她是个善良的女人,即便并不爱这场荒唐婚姻诞下的孩子,也对他有无限的愧疚之情,经常动用佘家的力量帮助何正青。
何正青初听还觉得很有道理,实验室从未有过升职还在校的实验人员的先例,更何况是这样一个毫无背景的平民。
可第二年,白谨就成婚了。
这是一场没有婚礼的,十分低调,甚至不带有任何祝福的婚姻,可她的对象,却是首都政星大贵族之一的言家。
即便那个Omega是个私生子,却已经足以改变整个局势。
第一实验室的主任把何正青单独叫进办公室长谈了一番。
何正青的脑子很懵,期间大部分的谈话都没有记住,只一句,像一把刀子,深深刻进了他的脑海之中。
主任说:“正青啊,你我认识多年,我说句实话。你对上白慎行,唯一优势,就是身份,现在优势没有了,我要是偏向你,让别人怎么说我?”
能怎么说?
他是第一实验室的主任,首都科学院的教授,难不成别人还能为难他什么?
实验室从来没有在读生升副主任的先例,他选择白谨,难道就不会被人说了吗?
何正青十分明白,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托词,真真正正的原因,是他何正青的价值,不值得主任这个冒险!
他必须要提高自己的价值!
从那天以后,白谨就意外发现何正青变得刻苦了起来。
何正青是贵族出身,却并没有太多的架子,还长了一张看起来就十分慈祥的脸,与实验室里头的人一向都打成一片。
只是在这种几百年都没什么明显进展的悠闲实验室,难免沾染一些得过且过的毛病,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有时候好几天都看不见人影。
头一天半夜,白谨准备关闭实验室的大门,听到AI提示里头还有人的时候,还有些惊讶。
找了半天,在模拟器后头找到了灰头土脸的何正青。
首都科学院的实验器材都是最先进最好的,如今使用的这个模拟器,能够根据植物的生长情况,进行后续的模拟,大大节约了实验人员的时间。
不过白谨总觉得这玩意不怎么准确,个人来说还是更喜欢原始一些的方法。
这个模拟器在使用的时候,会直接链接到大脑,所以容易导致使用者忽略外界的信息。
比如现在,白谨都走到何正青脸上了,他还无知无觉,安静得像是睡着了一样。
白谨忍不住想,怪不得她都没发现里头还有人。
“何师兄。”白谨开口,“已经夜深了。”
何正青被这近在咫尺的声音吓了一跳,着急忙慌摘下脑部链接的时候,手肘还蹭到了旁边的试验台,打翻了上头放着的水杯。
“警告,清洁程序启动……”
智能AI指挥着清洁机器人过来处理现场,白谨和何正青对视一眼,互相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尴尬。
“抱歉,何师兄。”年轻的白谨一心扑在实验上,不怎么擅长处理人际关系,下意识说完道歉的话以后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是我不小心。”何正青笑了一下,眼角细细的皱纹舒展开来。他把链接器放回模拟器的机器凹槽里,从椅子上起身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感叹道,“我到底是Beta,比不上Alpha啊,才熬这么一会会就头晕了。”
这话白谨没法接,顿了顿,换了个话题道:“何师兄怎么今日留得这么晚。”
何正青叹了口气,倒是没说一些有的没的的客套话,直接道:“前段时间副主任调走了,位置就空了出来,要是再不努力啊,岂不是输给你这个年轻人了。”
明明说的是竞争的事情,他看起来却像是说了一番今日的天气一样轻松,没有半点龃龉,让不擅人际的白谨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同事一年,二人是点头之交,白谨对何正青的印象不坏。本着一份与人为善的心,她安慰道:“副主任是管理岗,按我的资历自然是比不过何师兄的,何师兄倒也不必如此焦虑。”
“哪有什么资历。”何正青摆了摆手,“在实验室整十年,连一个小问题都解决不了,游手好闲罢了。”
他说完,看着屏幕上的数据发呆,眼底有几分落寞。
白谨是个心软的人,正因为她的心软,当初才会抵不过言长柏的恳求,将人标记下来。
不然按照礼法来说,她再怎么喜欢言长柏,也肯定是要上门见了家长,定下亲事再做下一步的。
“也许是想法错了。”白谨忍不住出口提醒,“我从前也试过这个办法,但是后来发现一开始方向就是错的,你看这里……”
有了白谨的提点,何正青的实验渐渐也步上了正轨。
大家都是同一个实验室的同事,白谨很高兴能够帮上他,再加上何正青开始刻苦用功,白谨最近在实验室熬大夜也有了伴,便格外有动力一些。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个月,白谨迎来了一年两次的易感期。
没有伴侣的Alpha易感期只能靠抑制剂和抑制贴度过,白谨已经结婚了,自然不需要这样为难自己。
但考虑到实验正进入重要阶段,她白天还是坚持来了实验室,天幕一黑就收到了言长柏的消息,不得不把中间产物收起来,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实验室照例只剩下了何正青和白谨二人,白谨便把实验室的密钥传给了何正青。
密钥是实验室的一种保密手段,在最后一个人走的时候需要输入密钥,实验室就会自动封闭,禁止任何信息的流动,直到下一个拥有权限的人来开启后,又会产生新的密钥。
这样做,既能够防止远程的信息攻击,也能在产生信息泄露之后,马上定位到可疑的人员。
何正青收到密钥后,打了个哈欠,一边和白谨谈论着一些实验相关的东西,一边替她归置物品,临了还调侃了一句:“家里有Omega等着就是好啊。”
白谨低下头,脸颊两侧泛着淡淡的红晕。
她快速把东西收进自己包里,和何正青道别以后就离开了实验室。
贴着抑制贴的后脖颈有些隐隐生疼,明明之前都是一个人熬过来的,觉得易感期也没什么了不起,可一旦心里有了那个人,即便是一分一秒都如此焦灼。
她回到学校准备的宿舍,又快速收拾了一下,带着东西都走到首都科学院大门口了,一摸口袋,发现礼物不见了。
她总是忙于实验室,自觉陪伴言长柏的时间少,总是想尽办法从其他地方弥补——比如每次回家都会带一些小礼物。
这次的礼物是她这次培育的杜鹃花科植物的果实,一百株里面只有这一株结了果子,是蓝色的,还没成熟,只有大拇指指甲盖大小。
因为技术不成熟,都没成熟,植物就要枯死了,白谨只好提前摘了下来,当做给言长柏的礼物。
植物的原始种子和各种资料是不可以带出实验室的,但是这种没有长成的果实却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不具备播种能力。
现在那个装着果实的小盒子不见了。
白谨想了好一会,才回忆起来似乎是中途和何正青讨论植物枯死的原因的时候,从口袋里掏了出来,一起看了一会。
她在“就这样直接回家”和“回实验室拿”中犹豫了几秒,很快就调转方向,快步跑向实验室。
这个时间点不晚,首都科学院的校园里头还有许多要么在遛弯,要么在赶往其他地方的,行色匆匆的学生。
白谨刚走到一半,就感觉人群似乎有些慌张,都在窃窃私语着什么。
她是alpha,耳力不错,听清了其中几个词。
火……可怕……实验室……
白谨皱着眉,不愿把这几个词联系在一起,加紧脚步穿过人群,一个拐弯以后却缓缓停了下来。
冲天的火焰席卷了整个实验室,窗户的玻璃被震碎后朝外散落,从里头滚出乌黑的浓烟,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刺鼻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