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厌君吃了一口葡萄。
昭明太子正在旁边批折子,不忘将泡好的茶叶递给他,温声道:“热不热?烫不烫?”
长厌君脸倒是被问烫了,“你能不能老实批折子,老问我干什么?没事吃两包盐,闲了就老实了。”
昭明太子轻笑一声,“对不起,你让我看的时候再看,好不好?”
长厌君想了想,干脆伸出手挡住折子,脚一翘,直接坐在桌子上。纤细的腰身落在对方眼底,他将白皙的指节放到昭明太子唇边,眼底水波潋滟,狡黠道:“太子殿下好大的能耐,同时看两个东西不分心。”
昭明太子无奈地叹气,“不是分心,是一颗心就在你身上,怎么分?”
长厌君眨了眨眼,“那你给我剥葡萄吧。”
昭明太子宠溺道:“都听你的。”
旁边伏凌君把葡萄抱在自己怀里,不满道:“吾要吃。”
昭明太子才想起他在旁边,尴尬地小声道:“不要和父亲抢了,年纪大了总是这样的。我带你出去走走吧。”
伏凌君静静地看着二人离开,随意一回头,看见昭明太子的折子基本没批,深思片刻后,“早恋了。”
鬼域的侍卫将折子从昭明太子那里挪到伏凌君这里,伏凌君低声道:“快烧了,吾眼里看不得脏东西。”
二人走在路上,长厌君想起冥府魂玉和醉花间,故作委婉地打了个草稿,含情脉脉道:“太子殿下,醉花间的间怎么写?”
这么直接的说话方式,也就长厌君问得出来了。好在昭明太子喜欢他,便坦坦荡荡一点也不防备,“你想看吗?我拿给你看。”
他将醉花间拿出,剑身凌冽如雪,傲然发出微光。长厌君眼前一亮,理直气壮道:“你给我玩。”
昭明太子摸了摸他的头,“你又不会用剑,给你还伤到了自己,怎么办?”
兄弟,我都不知道捅死你们鬼域多少鬼了。长厌君哼了一声,“我会啊,你带我去个地方,我给你耍剑,要是我用得好,你就给我。”
昭明太子笑道:“你是不是惦记冥府魂玉?它在望乡台上面,我带你去。”
长厌君恃宠而骄惯了,反正昭明太子不管怎么样都顺着自己,得意地撒娇道:“那你快点。”
“此乃昏君,贪恋美色,”伏凌君在后面吃着葡萄,摇头感慨道,“吾怎么教出的昏君儿子,吾是活阎王,他竟然是个活纣王!再给吾个葡萄。”
望乡台,彼岸花一层层雕刻在高台上,平静的水面冰凉无比,安静而幽微。最顶上的冥府魂玉高高悬挂,黑气与赤红的光芒交响交织,闪烁耀眼。
“苏妲己”长厌君心神一晃,“真的什么愿都可以许,对吗?”
譬如起死复生,譬如求金索银爱而不得,再譬如——让微尘君的病好。
昭明太子不解地歪歪头,“自然,不过你要是有什么愿望,可以跟我说,我会为你实现的。”
那当然不行了,微尘君的愿望,当然只能由我来实现。长厌君在心底想着,手腕伶仃一折,刚要幻化出灵剑,便被昭明太子握住手腕。
他抬眼一望,昭明太子正含笑弯着双眼,澄澈如水的眼睛倒影出他的身影,弯起后盈亮轻柔,缓声道:“我怕你伤了手,便伤了我的心了。你真的想要,我便送给你。”
他说得自己有点不好意思了,少年人的爱恋便如此轻巧恬淡,红着耳尖道:“醉花间,是取在春日的名字的。那么春水迢迢无归期,往昔永不终结,我也希望我们两个的故事不会结束。”
又开始了。长厌君逗道:“太子殿下再说一遍。”
昭明太子眉心蹙起,“是我说话说的太快,那我再说一遍。”
他真的信了?长厌君觉得好玩。昭明太子点点头,便重新一字一顿地道:“我心悦于你。”
“……什么?”
他习惯了昭明太子长篇大论的表白,乍听这样简单的话,竟然觉得意外极了。
昭明太子郑重道:“我心悦于你。”
长厌君被他炙热的视线烫了一下,差点吓怕了,“殿下话说得也太满了,您既然是鬼怪,就没有一心一意的道理吧?哪天真愿意去转世生子了,我也不会说什么的。”
他拿过昭明太子手里的剑,尴尬地想走。
昭明太子往前一步,身上淡淡的龙涎香逼来,垂眸望着他,“不会的。我不会转世的,今生只有一个你,除非——”
昭明太子说到这里,玩味地勾唇道:“除非你是骗我的。那么,被你杀了,也好过知道真相。毕竟士兵们见我都得笑我两声。”
长厌君心一颤,“他们笑你什么?”
昭明太子想起阵前自己磕的三个头,荒唐至极地跟着笑话自己,“大抵是笑我这样,总会丢了国丢了心上人。还有给我取外号的,喊我下跪哥。不过,只要你在这里,我就不担心。”
长厌君没吭声,讷讷道:“随便你了。”
他拿着剑就往里面走,心里简直都有点后悔了。
什么老干部动心,什么“笑一下命都给你”,他原本以为只有在晏琳琅买的话本子里才能见到,没想到昭明太子身体力行,真的演出来了。
妈啊,要是有下辈子,不会被昭明太子追着报复吧?长厌君害怕完,将手心醉花间绕了一下,魂魄转到鬼域。
他一张口,便担忧道:“姐,你前两天买的话本子,还有续集吗?我看看里面主角怎么样了。”
晏琳琅打着哈欠,百无聊赖道:“你是说那个当义父被杀的?还是那个做哥哥被弟弟睡了的?还是这个骗了感情然后追夫火葬场的?还是这个当白月光翻车的?啊,对了,是不是这本。”
她手放在桌子底下翻找,翻出了一本书,“这本对吗?是路上偶遇在一起的情侣,还带着一个小女孩。”
“是那个火葬场的,”长厌君嘟囔了两声,“怎么火葬场的?”
晏琳琅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马上明白了,打断道:“你不用担心,你杀了昭明太子就好。进了鬼域,直接把他魂灭了。让他没有转生的机会。”
长厌君心一横,“那就这样干。微尘君呢?”
晏琳琅移开视线,淡淡翻了一页书,“病了,他不一直这样吗,病病歪歪的。”
长厌君一着急,直接从床上下来,一边穿鞋一边发脾气,“姐,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我现在就去找他。”
“说了有用吗?”晏琳琅冷着脸,任由他走,“我跟你说实话吧,他这次病得不是一般的厉害。你救不了的。早死早回魂,日后转世轮回你们说不定还能见到。”
长厌君穿着鞋的手一顿,恼恨道:“晏琳琅,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他一把揪起晏琳琅的领口,女子繁缀的首饰泠泠作响。长厌君被冰凉的首饰一寒,顷刻间收回手,狠戾道:“好,你是我姐,我不动你。我就问你,你是不是趁我不在,又给他下了情花毒?”
晏琳琅脾气本来就不好,也恼了,“你什么脑子?!我给他下情花毒?你忘了我上次给他下毒,你疯成那样,恨不得把自己赔上去跟他睡一觉,我还给他下毒,我图什么,图你哪天把自己赔进去?他这是自己龙骨生的病,骨头不好使,自己骨头里犯贱,跟我有什么关系!”
长厌君听她骂得这样难听,简直要气死了,“行,你就这么骂他?你忘了当年我出事的时候,他怎么救的我的。我就是欠微尘君一条命,今天你就说把我杀了,我也得把他救了!”
“可你救不了!龙骨里有毒,是因为你当年把龙域屠干净了,龙没了龙域,本来迟早就会死。你非得犯贱一次次冲上去用灵力续命是吧?你怎么不想想自己会不会死?”
晏琳琅没忍住,抬手就扇了他一巴掌。
长厌君一愣,脸上红痕密布,眼泪一滚,直接落了下来,哑声道:“姐……我就是想讲义气,还他一命都不行吗?一命还一命也好,他得病是我把龙域屠了,他身体不好是我管不住你们,你们折腾他。是我不好,是我害得他不好的。”
晏琳琅看着他眉睫上颤着的泪珠,一滴滴如刀般落在心里,悔意弥漫上来,跟着泪眼朦胧。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撒气道:“那你去找他吧,我再也不管你了。”
长厌君将脸靠在她肩膀上,少年人意气风发的眉眼垂下,惨白着脸道:“不要不管我了,阿姐。”
——阿姐嫁到哪里,我跟到哪里。谁敢跟你做对,我就杀了谁,绝对委屈不了阿姐。
晏琳琅咬着唇瓣没说话,直到长厌君走出去,彻底哭出了声。
她怎么总感觉,微尘君这病来的蹊跷呢?
另一边,长厌君悄悄走进了微尘君的屋里。
他大摇大摆坐到床边,眼睫上泪珠还没有擦干,抬脸却满是笑意,近乎调侃道:“大少爷生病了?怎么不和我说一声,要是真出事了,要你的命还是我的命?”
微尘君整个人都窝在被子里,惨白的面色陷在白金色的衣衫内,几乎融入一体。
他安静听着长厌君说话,久病缠身的瞳孔慢慢亮了起来,半晌,淡淡道:“义父,我可以握着你的手吗?”
长厌君还没反应,面前拖着病气的人已经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寒凉的触感忽然传来,竟然如同尸体般凉透了。微尘君紧紧握住他的手,一向冷淡的眼睛浮上了一层缱绻的深情,“义父,你把发带解下来,我抱一抱你,好吗?”
长厌君手足无措地解下发带,草草竖起的长发马上散落,“你再撑一会儿,再撑一会儿就好,我打下鬼域来,就能救了你。”
微尘君见他泪眼盈盈,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他拉到怀里。
微尘君抱着怀中哽咽的人,修长的手指穿过长厌君的散发,红尘纷扰内,雪白的长发如同终年不变的月光,低声道:“仙君,我想你散发会很好看的,果然很好看。”
面前天旋地转,长厌君抽了抽鼻子,感激道:“谢谢,很多人都这么说。”
微尘君咳嗽后笑了笑,“如果我说我不想喊你义父,你信吗?”
长厌君抬起头看他,二人的距离近在咫尺,鼻尖相撞,他脸红心热,绞尽脑汁道:“你是嫌我没有父亲的样子吗?你说,我都改。”
微尘君叹了一口气,“那么,你先改掉我吧。是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做父亲的。”
长厌君感觉脑子开窍了,绵延的情意被一语道破,震撼无比。
微尘君见他完全呆住了,珍重地将他的手放在胸膛上。震耳的心跳声之下,微尘君道:“义父为我打天下,那么,愿以天下为聘,娶你为妻。”
他的话逻辑好像有点不太对,但长厌君完全顾不上了,着急道:“可你不是快死了吗?”
微尘君吻向了他含着热泪的眼尾,剖心置腹般爱怜地说道:“义父,蛇胆可以入药,鬼域也可以救我。无论如何,我只想和你一生一世。”
长厌君不自觉握紧了指尖,含糊不清道:“等我救了你再说。”
灵域里,溯君将之前征战留下的伤痕用布条包住,百无聊赖道:“琳琅姐,你找我干什么?”
晏琳琅吸了吸气,“溯君,我希望你和我弟在一起。我觉得还是你最靠谱。”
溯君微微勾唇,“嗯,琳琅姐是有计划了?”
旁边珏君的竖瞳马上弯了起来,暗含讥讽道:“不好吧,我大概是没有走吧?琳琅姐说话前,还是再想一想合适。”
晏琳琅心思百转千回,“你们两个一起也行,至少有一个能成。都成了大不了分个早中晚。别让微尘君偷了就好,这样,你们听我说,我已经想好该怎么办了。”
三人窃窃私语,已经商量出了表白的计划。
片刻后,珏君将扇骨一抽,挡住半边脸,笑吟吟道:“我觉得这样最好了。厌哥什么也不缺,只想要鬼域。那么等我们打下鬼域,将鬼域治理好,奉上鬼域做聘,怎么样?”
溯君撑着脸,讥笑道:“要是有谁能说出拿厌哥自己的东西送给厌哥,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好一个绿茶。”
晏琳琅赞同道:“呵,微尘君就是这样的绿茶。”
显明真君出声道:“我,我觉得,不好。”
三人一时间相顾无言,半晌后,珏君先反应过来,客气道:“显明真君?你什么时候来的,竟然在这里吗?”
显明真君尴尬道:“我一直,在这里,站,着啊。我觉得,你们,这样,辈分,很混乱。我该,管你们,叫什么?”
晏琳琅一时失语,她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