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楚溪把手里的水壶塞给周子萱后,几乎是奋不顾身地追了上去。
江妤的步子极快,陈楚溪从来不知道她能走这么快,快到陈楚溪都有些跟不上了。一直到出了教学楼,陈楚溪才赶忙快跑两步,一把上去拉住了她。
“江妤。”陈楚溪的声音还有些喘,但江妤并没有回头,仍旧是往前走着。教学楼侧边有一个花坛,这里通常没什么人过来,因为大家这个时候一般都在操场或者教室里。
“江妤!”陈楚溪的声音提高了些,手上依旧拉着江妤的衣袖,江妤这个时候才转过身来,看着她。
“你想说什么?”江妤的目光近乎平静,“来,我看着你说。”
陈楚溪刚跑了两步,天气回暖了,脸颊还微红,她听着江妤这几句话,知道她是真生了气的。
“对不起,那不是我说的,”陈楚溪微微带喘,“我想打断她们的,他们说的确实有些过分了。”
江妤面无表情地听着,见她没了下句,随后又问:“就这个?”
语气中都能生出冰碴儿。
陈楚溪愣了一下,看到江妤把那张撕碎的申请表递过来,张开在她面前。
“这个你不解释解释?”
陈楚溪低下了头。
“陈楚溪,你抽风了?你甩着什么脸子?我又怎么着你了?”
江妤看见陈楚溪摇摇头,却还是不说话,过了半晌,才闷闷地吐出一个字:“没。”
江妤听着她这话,不由得微微蹙眉道:“你没抽风刚刚跟我发什么神经?还是你觉得我在你身旁碍着你了?”
“我说句恭喜是怎么你了?你究竟是觉得还不够,还是觉得我天生就该小肚鸡肠,看见你考上了就该心里头难受闷着不说?”
她看见陈楚溪原本微微摇着的头晃得更剧烈了,却仍是视若无睹,继续道:“那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陈楚溪,我看见你考上了我是真高兴,就算我自己没考上那也高兴。我没考上是我自作自受,和别人无关你知道吗?难道你是觉得我表达的还不够吗?”
江妤轻笑了一声:“你饶了我吧,陈楚溪。我最近情绪状态是不好,没办法给你想要的反馈,让你失望了。”
陈楚溪听见这话,觉得自己再不说两句就真的没机会再说了:“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妤看着她,陈楚溪又补充道:“我不是为着这个。”
“好。”江妤点点头,“那你为着什么?话都说到这了,所以你现在能给我好好解释一下你这几天到底是怎么了吗?”
“你别跟我说你又在开玩笑逗我玩呢,我不吃这套。”江妤拿着表的手有些微微发凉,指尖都泛起了青白,“我知道你心里头有事,还藏着掖着,不想跟我说,这我也都理解。”
“我可以等你开口,但你要一直不说,我也没辙,我记得我之前也跟你说过,有事的话就说事,别动不动就生闷气不说话。”
“我是真受不了这样。”
江妤这句话说完,陈楚溪才终于抬了头。她的眼眶已经发红,就连眼尾都带着点可怜的滋味,眸中闪烁着若隐若现的泪光,却始终悬在眼里,没有落下来。
江妤被最近接二连三的变故已经锤炼的无比平静,原以为接下来陈楚溪无论说出什么她都能坦然接受,因为她只是想要一个理由,她不想这样冷不明不白的战。
可谁知接下来陈楚溪说的话还是令她浑身发抖。
只见陈楚溪红着眼,视线越过那张申请表,平视着江妤,问:
“你是不是为了甩掉我,才故意没考上的?”
陈楚溪这句话说完,江妤的大脑有那么片刻宕机,她想过千千万万种理由,可唯独没想过的是这一种。
她甚至听着这句话都有些难以置信,不敢相信陈楚溪居然这样想她,也不敢相信她在陈楚溪眼里竟然是这样的人。
可当她看向陈楚溪那一双充盈着无尽悲伤与渴求的泪眼时,才不得不相信她问的居然都是真的。
她居然真的这样想她。
江妤握着那张纸的手有些微微发抖,只觉得仿若一下子又变得千斤重,她再也拿不起来了。她近乎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陈楚溪,半晌都不曾说出话来。
她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纸,一时不知道该怪谁。一股无名怒火升腾而起,却又被她仅剩的理智浇了个干净。她闭上眼,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再睁开眸子的瞬间眼底已经一片清明,无悲无喜。她将那张申请表揣进了兜里,转身的那一刻嘴里还说着:“我去找张主任给你重新要一张。”
江妤转身的那一刻决绝又有力,而陈楚溪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气,想着一把将她整个人拽过来,拽了一次,没拽过,又使劲拉她的胳膊。
陈楚溪拼了命地拉着那只胳膊,才终于从江妤手中夺回了那张纸,不顾江妤阻拦,又将它重新折叠撕成了两半。
“我说了我不去!”
“陈楚溪!”
就好像沉睡许久的火山突然喷发,向来温顺的兔子终于褪去了和善的外皮,露出了锋利的獠牙。江妤最后一丝理智终于蒸发在了她的这声叫嚷里,她压抑了这么久的委屈难过和无可奈何尽数在此刻喷发出来:“你是疯了吗!陈楚溪?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吗?!你就这样想我吗?!我们是多大仇多大怨啊?我为什么要为了甩掉你?我凭什么要这么做!?”
陈楚溪被她这一声吼的有点发懵,却还是将那张纸撕碎了,揣进兜里:“我说了,你不去,我也不去,你这辈子都别想把我甩开。”
听着她的话,江妤没忍住笑了一声,笑够了之后,她摇了摇头,又侧着脸看着陈楚溪:
“陈楚溪啊陈楚溪,我爸死了,这事你是知道的。”
听到这句话,陈楚溪挂在眼眶中的泪终于落了下来,她有些慌张,觉得自己话说得有点重了,想要伸手去扶她,可却被她摆摆手推开了。
她从来没见过江妤这个样子,别说这样了,她就连她红着脸的样子都甚少见到。
吼也吼了,闹也闹了,江妤觉得自己的心情似乎平复了一些,声音又降下来了。
“听我说,陈楚溪。”江妤摇了摇手,微敛着眸,似乎在竭力隐藏着某种情绪,“我爸去世后,我这些天虽然表面上装的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一样的上学,一样的放学,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要崩溃了。”
陈楚溪红着眼看着她。
“我要崩溃了陈楚溪,我原本以为你也知道,后来发现又是我自作多情。”江妤苦笑了一声,嗓子已经变得有些嘶哑,“后来的那几天,我想一想,哦,对,大概就是成绩出来的那个时候。”
“是,我没考上,我是很难过,因为这一切都是我应得的,是我自己最后答不下去题了,我不怪任何人,包括你,我甚至还很为你高兴,这也是真的。”
“我没有什么为了躲开你才故意没考上,没有的事,我是真的,真的,因为自己的原因没考上。”
江妤说到这不由得轻笑了一声,这声笑牵着陈楚溪的心都抽着疼。
“我只是有点难过,心里头憋闷,我是真难受啊陈楚溪。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我在想,我好像突然什么都没有了。就因为这个所谓的破考试,我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和善的母亲,失去了老师对我的信任与包容,我感觉好像在我没考上的那一瞬间,身边所有人都变了,你知道吗?我原以为你是不一样的,我是撑着一口气儿去找你的,你——”
无坚不摧的小太阳终于卸下了她的伪装,将她的脆弱尽数暴露在外。陈楚溪试着去擦拭她的泪,却被她偏头躲开了。
“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呀?”江妤明明是哭着说的,可她的脸上却还是带着笑,陈楚溪觉得自己的心简直都要被她生生挖走了,“到底是为什么呀?为什么连你都要,都要否定我,都不理我,都这样对我。”
“我没有不理你。”陈楚溪忙接上这句话,“昨天晚上,我给你打了很多电话,你都没有接,今天早上给你发了消息,你也没有看,等我到路口的时候你已经不在了。”
“我,我……”陈楚溪伸手想去抱她,声音突然又低下来了,“我是真的等你等到了上课,我没有不理你,也没不跟你说话。”
陈楚溪看着江妤哭红的鼻头,心也一下子软了下来,她伸手上去抱江妤,这一次她没有拒绝。
“我真的没有不理你啊,我以为是你不要我了,我以为你也不要我了。”
春和景明,前一夜刚下了点儿小雨的湿润土地微微冒出了几棵顽强生长的小绿苗。诺大的校园里,有人在操场上吹着风散步,有人在教室里奋笔疾书做题,也有人在花坛旁颤抖着相拥。
后来怎么样,记不清了,只记得她们两个人都在平和地陈述自己是怎么想的,对方是怎么想的。待江妤的情绪稳定下来后,她原本以为自己说完这些话后会逐渐安定下来,但直到陈楚溪抱住她说对不起的时候。
“对不起,小鱼,真的对不起。”
她才彻彻底底地哭了。
那一瞬间所有的平和从容都被悉数打破,什么光环什么面具,都被摔了个粉碎。
只剩下两个赤裸裸的灵魂在擦拭着彼此的眼泪。
陈楚溪也哭了。
阳光带着微微暖意,洒在她们身上,偶有冷风吹过,吹走了她们所有的委屈,不甘,和欲言又止。
这一天,明明是一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日子,只是在无人问津的角落多了两个颤抖相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