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若明心中已有计较,但是看到跪在下面的吴之纳眉宇间真切的关心,心下动容。二十年前名动天下的探花郎,头上已经长了白发。记得刚登基时,他还是斯文俊雅,高大硬朗的才子模样,转眼间脸上已经有了深深的皱纹,眼神也写满了疲惫。
兰若明说道,“朕一直是靠哀哀诸公才能治国平天下,国事繁巨,吴爱卿也要保重身体才是。”
吴之纳心里感动,叩首道,“臣已调南山锐健营的在城外驻扎,随时听从调遣,料定逆贼掀不起风浪。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请万岁为了大晟江山,务必要小心珍重。”
正要躬身退下,倏然想起一事,明知此时奏报不合时宜,还是忍不住说道,“半月前臣的岳父尉迟大都督来信,信里说太皇太后招臣之女入宫陪伴圣驾。臣之女收到信后已经动身,料想此时已到其外祖家。臣之女自幼性情肖臣,因此臣颇为溺爱,至其性情顽劣,如果之后有得罪皇上的地方,恳请皇上看在老臣的面上,宽恕一二。”说罢叩首不起。
兰若明心中正仔细筹谋之际,听到吴之纳絮絮叨叨说起小儿女之事,不禁有点不耐烦,又不便拂了老臣的面子,只温和回道,“朕知道了,你放心便是。”
早上起来,雨依旧未停。
白婉言和赵顺依旧起个大早,给大家张罗早饭。吹雪在旁边伺候吴芷荞梳洗,一边细细的把昨晚的事告诉吴芷荞,看吴芷荞愣愣的没说话,接着叹道,“这个白姑娘真是勤快的性子,这么早就给大家起来做饭。不够赵顺也是怪了,自从白婉言来了,他也不跟着黄誉了,天天跟白姑娘一起买菜做饭的,一个大男人倒也不嫌烦,莫不是对白姑娘有意思吧。”
饭桌上豆浆已是香气扑鼻,白婉言头上包着白色头巾,蓝色素布裙,笑着招呼大家,“这个是在早市上买的黄豆,赵顺磨好后辛苦熬的,下着雨怪冷的,喝口豆浆正好暖暖身子。”
接着端上了一笼小笼包,“这个是我自己做的,小笼包我不太会做,做的不好,快尝尝。”
徐振咬了一口,赞道,“竟然是茭白牛肉馅的,真是新奇别致。”
兰若明叹道,“能尝到的白姑娘的厨艺真是有口福。”
白婉言敛眉低声道,“公子哪里话,都是赵顺跟我一起弄的。再者说,公子本就是我的恩人,我服侍公子也是应该的。”
兰若明摇了摇折扇,眉眼带笑,极是倜傥风流,“我是奔波行走之客商,哪有一日得闲的,跟着我也未必好。何况帮你本就是举手之劳,姑娘无需挂怀,自己找个营生是正经事。昨晚跟人谈生意,听说现在荆州刚产的毛尖口感极佳,我们马上就动身去看看,卖到北方应是极好的生意。”
此语一出,众人尽皆一惊。
吹雪问道,“什么时候出发?”
兰若明将众人表情尽收眼底,方悠闲道,“收拾一下行装,晌午时候就走。”
白婉言一下被变故所惊,喃喃道,“这么着急……今天又下着雨……对了,听雨姑娘还没回来呢,不等她一起吗。”
吹雪脆声答道,“我们本就不是一路的,黄公子自去忙便是,我们在这等听雨回来。”
兰若明微愣,沉默未语。
白婉言劝道,“我们刚聚在一起,昨天才住进来,今天就走了,那不便宜了房主,起码多住几天。”
徐振笑道,“这个好说,我们本就是按住的日子付账。他要是狡赖,大不了多给几天的银子罢了。”
吴芷荞柔声道,“白姑娘不必忧心,左右听雨还没回来,我们在这等她的功夫,正好给你安排妥当。”
白婉言勉强露出笑容,答道,“刚刚认识没几天就分开,实在是舍不得大家。这样吧,我好好给大家做个午饭,就当给黄公子践行了。”
毕竟相识一场,除了兰若明和徐振收拾行装,其他人都冒雨出去买东西忙活,准备做一顿丰盛的饯别宴。依旧是赵顺和白婉言为主,吴芷荞和吹雪则在旁边搭手。因为是最后一顿,白婉言想给大家做一些拿手好菜,所以选择食材也格外挑剔,萝卜的大小,水芹的颜色,猪肉的部位,还有一些吴芷荞不认得的调味大料都是精挑细选,东拐西逛走了好几条街才选到满意的,直到吹雪已经开始急躁了,才把东西买齐。
白婉言厨艺精湛,心灵手巧,像是要极力展现自己的手艺一般,每道工序都井井有条。吴芷荞和吹雪虽然平时不太下厨,但是清洗、切块的工作也不复杂,帮了不少忙。倒是赵顺在旁边像个学艺的,好像对厨艺很感兴趣,详细询问白婉言的刀法,配料,煮菜顺序,生怕遗漏了重要步骤。吹雪忍不住嘀咕道,“站了这么久也不见烧火起灶,也真够不赶眼色的。”
一群人忙活了一个多时辰,才把菜做好。
一道盐水鸭已被花椒、八角、香味炒得有些微黄,切成片状条装盘,又淋上煮鸭的原汤,色泽鲜嫩火候刚好;鸡火煮干丝是用鸡肉、火腿、豆腐干片、虾仁、水芹都片成细丝,炒熟后装在一盘,上面有红绿点缀,香气扑鼻。炖盅中一道狮子头,是荸荠去皮切成末与葱姜水、蟹粉、荸荠和蛋清、五花肉拌成团形煮熟,上有白菜叶盖头,而炖盅中不是原汤,而是黄酒。最后一道排骨炖萝卜,汤色乳白,没有一丝浮油,肉已炖烂,却又未与骨头分离,足见烹饪高超。
最后吴芷荞端上茶水,分次序给大家摆好,笑道,“白姑娘想的周到,说今天几道菜都是荤菜,于是特意煮的解腻的茶。”
白婉言也道,“狮子头虽是黄酒泡过解了腥,终究还是油腻之物,这茶是从路边摘得竹叶青笋和树叶煮的,加了点山楂,清甜爽口,配着狮子头喝刚刚好。”
徐振说道,“西出阳关无故人,饭是好饭,茶是好茶,可不能糟蹋了。”说罢拿筷夹菜,啧啧称赞。
白婉言每道菜都先自己尝了尝,生怕自己调味有缺。吴芷荞想到吃完饭就与兰若明远隔天涯,心中不知悲喜,几乎没有动筷。
白婉言看她神色心不在焉,劝道,“吴姑娘要是没胃口,先喝口茶开开胃吧,想是今天饭菜不清爽,不和姑娘胃口。”吴芷荞忙笑道,“哪里的话,饭菜极香的。只是突然惦记听雨这两天也该到了,愣了愣神。”说罢,喝了口茶,赞道,“果然是心思巧妙,竹叶青笋也能煮茶,真是清香满溢。”
白婉言自己也尝了一口,遗憾道,“只是深秋了,叶子的苍翠绿意已经淡了,如果是春天,煮出来更是清新的很。”
吴芷荞不好拒绝白婉言的好意,又实在胃口不佳,就捡了捡豆腐干、水芹、萝卜之类的素菜尝了几筷子。倒是其他人吃的甚为开怀,狮子头和盐水鸭几乎已经吃完,吃完荤菜又饮清茶,的确口感极佳,徐振赵顺赞不绝口。
吴芷荞不知怎么突然感觉头晕,暗想可能是炖盅中黄酒的缘故。正预备告辞先回屋休息,一个起身几乎不稳,复又坐下。白婉言关切的问,“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吴芷荞笑道,“不知怎么头晕的厉害,可能是平素不喝酒,连酒味都闻不得了。”
说着又预备起身,被白婉言摁住,“只有头不舒服吗,需不需要找个大夫?”
吴芷荞闭上眼一会,认真回答道,“头很晕,脑子还是清楚,就是很想睡觉,好像睁不开眼。”
白婉言的笑容倏然从关切变成了狞笑,“哦?那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