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清荷颤抖着伸出另一只手,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擦去了他唇角和下巴上的血渍。她看着眼前这张苍白却写满紧张和期待的脸,看着他为了护住自己而承受的一身伤痛,因为莫风的背叛而压在心头的坚冰,似乎真的又化开了几分。
这份情……太沉重,太滚烫,也太……真实。
楚清荷不再试图挣脱夜郎君固执的掌握,她轻轻吸了吸鼻子,语声带着浓重的鼻音,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夜郎君耳中:“我知道……现在,你先把伤养好……然后我们想办法,先得……从这活着出去。”
她并未直接回应夜郎君剖心剖肺的告白,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但她的眼泪,她不再躲闪的眼神,她抚上他面颊的手,还有那句带着哽咽的“我们”,都在夜郎君偏执而敏感的心底激起了前所未有的涟漪。
夜郎君深深地望着她,眼中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或许是惊喜,或许是不敢置信?他缓缓松开了紧攥着她的手,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小心翼翼地勾住她的一根手指。
这样有些孩子气的动作,却传递着一种无声的、却重于千钧的承诺和依靠。
“好……”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开口回应,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顺从和满足,“听你的……我们……先……活着出去……”
谷底寒风依旧刺骨,可在这冰冷的绝境之中,两人指尖那一点微弱的勾连,却像黑暗中点燃的细小烛火,虽然微弱,却足以……照亮彼此伤痕累累的心房。
夜郎君伤得很重,内腑震荡,肋骨也断了两根,各种小伤更是难以计数。开始几天,他只能在最初摔落的地方一动不动地躺着,全靠楚清荷用他藏在袖中的那把锋利匕首费力地砍下枯藤生火为他暖身。
楚清荷在昏暗的崖底到处寻找可以食用的野果和他们急需的药草,甚至冒着寒毒发作的风险下到冰冷的寒潭中捕捉鱼虾。好不容易捕到几只小鱼小虾后,她才有些笨拙地用简易的架子烤熟,小心地喂给夜郎君。两人总是为了难得的食物彼此推让,而僵持的结果往往是一起分食那点烤得焦黄的小鱼。
度过难熬的一天后,楚清荷会靠在他身边休息。隔着薄薄的衣衫,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夜郎君会断断续续地讲起他少时在宫廷的日子,讲起那个看似繁华实则冰冷残酷的金丝牢笼,讲起皇兄的虚伪和陷害,讲起毁容逃亡的绝望,讲起投入邪道时的挣扎与决绝……这些深埋心底、从未对人言说的往事,此刻竟如此自然地对她倾诉。
楚清荷的话很少,经常只是静静地听着,但仅仅是这样,已经给了夜郎君莫大的安慰和勇气。他的伤势稍微好上一点,就开始忍着剧痛,在楚清荷的搀扶下尝试活动筋骨。楚清荷配的药,无论多苦,他都眉头不皱地灌下去。
只要能快点好起来……只要能尽快带她脱离这绝境,他什么都可以做。
他的恢复速度快得惊人——不过十来天,伤势虽未痊愈,但内息已然稳固,行动也无大碍了。他开始主动承担更多事情,尤其是仔细探查绝谷的每一个角落,寻找可能的生路。
楚清荷看着他因为伤痛而微微蹙眉却依旧不肯停歇的样子,心中既疼又暖。她知道,这个男人,一旦认定了什么,便是豁出性命也会去做到的。他总是不停燃烧着,而她也在不知不觉中被他感染——刚被推下悬崖时那种绝望的心绪,不知何时已经无影无踪。
日子在艰难求生和彼此扶持中一天天过去,夜郎君背上的伤口结了痂,各处淤青和擦伤也渐渐淡去,就连断骨也在楚清荷的精心照料下慢慢愈合。只是……他们仍是被困在这个幽深的绝谷之中,每当夜幕降临,谷中便回荡起凄厉的风声,仿佛是对他们的嘲笑和讥讽。
夜郎君站在谷底那汪寒气森森的深潭边,暗暗叹了口气,但想到能和楚清荷共渡难关,胸腔里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又瞬间柔软了起来。
他目光沉沉地盯着那幽暗的、深不见底的水面,一个念头突然如同闪电般劈入脑海!
当时他为躲避严渺与轩辕飞虹的联合追捕,曾从西山秘洞的暗河逃生,也是因此才与楚清荷结缘。近日来他曾多次下水捕鱼,明显察觉到这崖底寒潭水流有异,说不定……寒潭某处也正与一条暗河相连!
“清荷,你在这里等我。”夜郎君倏然转身,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我下去看看。”
楚清荷刚想开口阻止,那抹玄色的身影已如离弦之箭,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深潭。水面溅起一朵巨大的水花,随即恢复了幽深的平静,只留下水面下模糊晃动的影子。她焦急地跑到潭边,潮湿而阴冷的气息顺着她的脚踝不住往上攀,让她本就畏寒的身子微微发颤。
就在她几乎要忍不住呼喊出声时,水面再次一阵激荡。夜郎君猛地从寒潭中心破水而出,不住大口喘息着。冰冷的潭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不断滴落,但他的眼里却闪着更为炽热、名为狂喜的光。
“清荷!”夜郎君奋力游向潭边,这些天来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直接喊她的闺名,她也从未再像之前那样抗议,“寒潭底下确实连着暗河,水流很急,但……可以通向外面,我们……能出去了!”
生的希望,如此猝不及防地降临。
楚清荷看着夜郎君狼狈却兴奋的样子,一股巨大的喜悦和酸涩同时涌上心头。她用衣袖温柔地拂去他脸上连串滑落的水珠,眼眶瞬间泛红:“能出去……就好……”
“但这潭水太冷,我怕你的身子……我还是先用内力替你温养脉络。”夜郎君将楚清荷牵到远离寒潭的一边,让她靠坐在一块较为干燥的大石上,自己则盘膝坐在她身后,“一会儿下水之前,我会用藤蔓……把我们绑在一起,带你出去。”
楚清荷轻轻摇头:“可是,你的伤……”
“我的伤已无大碍,倒是你的身体……畏寒至极,若不及时出去,恐怕连我的至阳功力也无法压制了。”
夜郎君的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楚清荷只觉一股暖流自背后涌入,连带着那颗因长久困顿而略显麻木的心也重新鲜活起来。半晌,夜郎君才缓缓收力,楚清荷睁开双眼回头看他,两人目光交汇,心有灵犀般立即行动起来。
楚清荷将仅剩的两颗防寒丹药小心翼翼地喂给夜郎君一颗,自己则服下最后一粒。夜郎君则用坚韧的藤蔓将自己和楚清荷的腰系在一线,确保两人不会在湍急的暗流中被冲散。
“跟紧我,运功闭气,无论如何……别松开。”
两人同时深吸一口气,双双扎入那刺骨的潭水中。
寒潭水下比幽谷之中更为昏暗,冰冷的水流如同无数根银针在骨缝中刺刮。楚清荷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夜郎君连忙紧紧揽住她,奋力划水,朝着潭底那处有微弱水流涌动的黑暗豁口潜去!
楚清荷咬紧牙关调动着身体里每一丝力气,可这样冰冷的水流,对她而言无异于最致命的毒药。那股熟悉的、深入骨髓的寒意,如同附骨之疽,随着水流的冲刷和时间的流逝,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的力气像退潮般飞快消失,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想运功维持闭气,丹田里却像有利刃在刮那样疼。夜郎君能感觉到怀中人身体的冰冷和无力,这比任何刀剑加身都更让他恐惧。他猛地将楚清荷往自己怀里一带,更加拼命地向暗河出口游去!
可楚清荷的身体越来越沉,挣扎也越来越微弱。
夜郎君心急如焚,他在心底无数次疯狂嘶吼,用尽全身的力气拖拽着她,朝着那点朦胧的光亮不顾一切地游去!
“哗啦——!”
刺目的天光扎得夜郎君几乎睁不开眼,新鲜空气涌入肺腑的瞬间,他来不及调整呼吸吐纳,手脚并用地拖着楚清荷爬上岸边,将怀中冰冷柔软的身体小心平放在地上,迅速解开两人腰间的藤蔓——楚清荷双目紧闭,嘴唇呈现出可怕的青紫色,胸口……也没有任何起伏。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俯下身,慌忙地快速清理她口鼻中的水草泥沙,随后用手捏开她冰冷的下颌,将自己的唇紧紧覆上她冰凉、毫无生气的唇瓣。他用力地、不顾一切地将自己肺里珍贵的空气渡过去,动作因为极度的恐慌和急迫而显得粗鲁笨拙。
他能感觉到她唇瓣依旧柔软,可此刻……这触感带来的只有近乎灭顶的恐惧。渡了两口气后,他开始用力按压她的胸口,试图唤回她微弱的意识。
夜郎君就这样不断重复着渡气和按压的动作,汗水混合着河水沿着他湿漉漉的发丝不断甩落。他所有的冷静、所有的筹谋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最原始、最本能的呼唤和挽留——如果她死了,那他还活着做什么!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夜郎君从未想过自己竟有如此无力的时候。
在她被莫风推下悬崖时,他不顾一切地跟着跃下,满心想的只是与她同生共死,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可此刻,看着她毫无生气地躺在自己面前,他才发现自己竟是如此贪生怕死,竟是如此渴望与她一同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