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老宝把腹稿好几遍的说辞讲给穆如，满肚子弯弯绕绕都在想着怎么借刀杀人，不想刚起了个头，穆如便问他，“确定是胥衿诺，没看错？”
这人脸上也没啥表情，整天杀气腾腾的，听语气，郭老宝只当他要直接动手把人做掉，那样更好，便点头笃定道，“绝对是她，不会错！”
“走多久了？”
“大概半柱香……”
他话没说完，穆如便提刀出了客栈。
郭老宝抚着山羊胡子，在他身后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谁知半柱香后，他竟将完完整整的胥衿诺带进了客栈，还带到了路星的房间。
当郭老宝和小云掌柜一人提着一把菜刀冲进房间时，房中的场景让两人都愣住了。
床榻前，胥衿诺红着眼眶看着面前躺着的人，小心翼翼将手指停在路星胸口伤处咫尺，眼中满是心疼。
她倾身而下，将自己带着泪痕的脸颊贴轻轻贴上路星苍白的脸颊，在她耳边轻声呢喃，“终于找到你了，你不会真的要去找你家人不要我了吧……”
这样的举止实在亲昵，若是普通朋友也太暧昧了些。
“这是怎么回事？”小云掌柜张着眼睛郭老宝，郭老宝茫然地望向老大夫，状况之外的老大夫摊手看穆如。
“嗯……”穆如自言自语分析道，“她应该算你们少东家的相好，暗报里提到过路星本来就是从小培养准备送进宫献给嘉宁公主的近侍，既然她们好上了，路星将就算是她的童养媳，照宫里的规矩高低得是个王妃平级，在外的话，路星是你们路家的少东家，她应该算你们的‘少夫人’。”
“少……夫人？！”两人吓得没拿稳手里的菜刀，哐当两声掉到地上。
穆如面露疑惑，女子相恋而已，为何如此震惊？
“走吧，别在这儿碍眼了。”
穆如将人赶出房间。
屋里，胥衿诺解开路星的衣服，目光在她身上一寸寸扫过。
因为大量失血，路星的脸色一直很苍白，失了血色的唇上布着好几道结痂的伤痕，虽然不大，却很深，看上去是被利器划伤的。
还有四肢手腕脚腕上也都扎着绷带，大大小小的淤青伤痕遍布全身，最严重的胸口上，些许血迹渗透雪白的绷带，像在雪地上开出的艳丽的小花，随着胸膛微微起伏而动，仿佛随时会零落凋谢。
胥衿诺看得心都快碎了，抽咽着，就像无数个路星不在她身边或在她身边时那样虔诚地祈祷，祈祷她能逢凶化吉。
她们在一起的时间总是太有限，各自身处险境，从未停止过为对方担惊受怕。
即使日月兼程，她还是来得太晚，北琥城沦陷，犹如一片炼狱，潜伏城中的暗哨送来消息
——东胡入城前日，路家路星独闯北琥城中大营，被东胡独孤见义射中一箭逃走，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她就把所有的暗哨都散出去寻找路星下落，路家消息灵通，路星若还活着路家掌柜必然第一时间把路星送离北琥城那个是非之地，四方镇是北琥城外唯一能安全落脚的地方，她本想着如果再找不到就进城去找，没想上天垂怜，让她遇上穆如找到了路星。
活着便已是万幸，胥衿诺不停这样安慰自己，眼泪却止不住往下掉。想着路星还发着烧，胥衿诺吸着鼻子手上没停，将从宫里带出来的上好的金疮药给路星用了上去。
她的眼泪滴落到路星雪白的胸口上，温热的液体很快变得冰凉。
路星昏迷中似有所感，颤动眼皮，口中嚅嗫地吐出两个虚弱的字，“衿、诺……”
听见她声音的胥衿诺愣了愣，立马擦去脸上的眼泪，小心地给她盖好被子，将额头抵上路星的额头，轻声回应道，“嗯，我在。”
从路星房里出来后，胥衿诺第一时间找上了穆如，暗哨调查凌王已久，不会不知道胥华烨这个侍卫高手的存在。
“暗礁消息传递迅速，若是事先知道凌王阴谋，定然提前知会路星不让她深陷险境受伤，忠于贺聿的人也全部被越翎清查全部覆灭，你到底是什么人？！”
客房里，胥衿诺端坐在椅子中，问出这句话时，门口随侍在一旁的萍儿和红绡悄悄握住了剑柄。
“我是什么人？”穆如在她面前坐下，伸手理了理遮住眉毛的几缕碎发，慢条斯理道，“以前是个继承了老爹屠宰手艺的屠夫，双亲被北狄人杀害后成了流亡的难民，因为太饿抢了别人的钱成了通缉犯，后来进越翎山庄是凌王世子胥华烨的贴身侍卫，现在我是谁公主说了算。”
他微微前倾身体，不动声色地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他右边眉尾的上方有两道黑色的形状奇异的小疤痕，胥衿诺瞧着，忽然想到了袖中那枚秦晋给他的玄铁印章。
原以为秦晋已死，她烧掉了花名册，上面的人和势力就永远不会被启用，没想到该躲的还是躲不过。
她抬起眼皮，挥了下手腕，红绡和萍儿心领神会，退到屋外。她不是不知道秦晋想做什么，她、贺聿甚至凌王，他们都是他手中的棋子，他要逼着他们一步步走上谋反的路。
可惜秦晋低估了她，他以为让贺聿知道当年沂南谋逆的真相，让贺家和沂南王府再无翻案的可能她就会对皇帝失望，从而站到皇权的对立面？可是他忽略了即使只是皇帝的一个傀儡她也是公主，要获得万人之上的权力永远有比谋反更加光明正大更加安全的方法。
穆如的样子，秦晋是早就选定自己，并且将选定她的消息传报给了名册上的人，
穆如单膝跪到胥衿诺面前，强壮粗犷的男人如一匹野马，即使做出臣服仰望的姿态也是难驯桀骜的样子，“穆如听候殿下差遣。”
胥衿诺拿出印章摊在手心，“它应该不止用来烙印这么简单吧？”
穆如回道：“也是兵符。有它东襄十五万甲士、二百暗卫、三百八十五支暗线皆听调遣。”
胥衿诺收拢手指，将兵符握与掌心，明眸中情绪晦暗，“我不会背叛我的父皇，也给不了你们太平盛世，你们还愿听命于我吗？”
“……”穆如避开她的目光，未做回答。
胥衿诺勾起唇角微微一笑，反而放下了心，等价交换的利益牵绊比依靠一个破铁块和对一个死人的忠诚来的更可靠，对穆如或者说他身后东襄王府的势力，她也给出了自己的承诺。
“都说战乱人祸，国力衰弱，百姓流离，饿殍遍野是因为奸臣当道，帝王昏庸，可在我看来这并非根本原因，根本在于四王四境割据，为了制衡四王，历代帝王对于世族权贵多有纵容，久而久之朝堂之上容污纳垢，在外四王的势力和野心不断膨胀，多方对峙，内耗不断，只苦了百姓只能任人予取予夺，毫无退路。”
穆如觉得胥衿诺在为自己的父皇开脱，反驳道：“太祖爷时启国也曾四海升平，万国来朝的盛世景象。”
胥衿诺坐直身体，道：“启国百年，也只出了太祖爷一个镇得住四王的帝王。我给不了你们盛世，但我想结束这割据的乱世，而且我觉得我能。”
在穆如略带质疑的目光里，她起身昂首走到窗边推开紧闭的窗户，漠上风沙漫漫，远处北琥城的硝烟卷着腥血的气息蔓延到这平静的边关小镇，她望着风吹来的方向，粉唇微动，当下局势在她口中娓娓道来。
“东襄王薨逝，四王之位全部空悬，平衡完全被打破，原先四境中因四王存在而得到镇压的势力，必定迅速重燃，贺聿一入狱东胡就攻陷了北琥城，凌王随后也去了沂南，沂南动乱的的战报，可能已经在路上了，东襄的水匪说不定也会望风而动，趁乱上岸掠夺城池。如今天下危虽危矣，却只系一人之手。”
穆如问道：“何人？”
胥衿诺语气平静，只道了两个字，“贺聿。”
穆如不解，“他明日就要被问斩了。”
胥衿诺摇了摇头道，“满朝只会争权夺利的废物怎会知道如何御敌，贺聿是最合适的挂帅人选，皇上只能用他，但他已经不会再忠于皇上了，好在凌王叔不知道。东襄的局势我会派人稳住，保证北兴战场不会腹背受敌，强悍如北狄尚且不是贺聿的对手，更何况常年被北狄欺压的东胡，贺聿回归北兴，一旦取胜，凌王计划就彻底泡汤了，他一定会趁着贺聿东胡无暇分身的间隙直袭中都！贺聿一去便是放虎归山，中都危急之时，也是我们等待之机。”
“你是想……！”穆如瞪大眼睛。
“嘘……”许衿诺竖起手指，狡黠地眨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一双圆润的杏眼看着穆如，自信坦然，俨然一名胜券在握的执棋者。人们常因她外貌出尘，而忽略她的心性与智计。
穆如忽然明白了东襄王为什么会选择她。身份背景复杂，虽是女子，处事果决，见地长远，不输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