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灵者靠近窗台后，故意加重了一点脚步声，然后在窗台边优雅落座，注意到男孩那头柔软的、被阳光照得温暖金发，有些手痒，“介意我坐在这儿吗？”

通灵者看到面前的孩子假装自然、实则僵硬地点了点头，双腿曲起，下半张脸被隐藏在交叠的手臂下，只露出一双蓝得如万里晴空般的眼睛，绚烂澄澈，像是不含一丝杂质的顶级蓝宝石，将他全部的身影都纳入其中，无比纯粹。

通灵者微微一滞，一颗心不自觉便软了半分，在面对这么干净的眼神时，即使是最铁石心肠的杀手都会感慨这个孩子眼中世界的纯净无暇。

小男孩动了动唇，清脆的声音中还带着一丝甜甜的奶音，通灵者轻易便可以听出其中包含的浓浓的信任，“你坐吧。你想问我什么，都可以。”

通灵者心中微讶，这个孩子跟他想象中乖巧单纯有些不同，很聪明、也有自己的想法，但对自己十分的信任。或许是因为他救了他的原因？

无疑，比起一个温顺的孩子，通灵者更喜欢跟一个早慧的孩子沟通。在这个年龄的孩子，有些甚至连话都说不利索，更不要说向别人描述自己的情况。

通灵者垂下眼，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顺势将手放在了男孩的头顶，轻轻抚过自己眼馋的柔软头发。

嗯，手感十分好，像是摸到了一段起伏的水面般丝滑，还是那种盛夏中被阳光照得暖洋洋的池塘，十分适合他这样怕冷的人当暖手宝。

通灵者心中满足喟叹，面上依旧带着浅浅的柔和的笑意，从最基础的问题开始问起，“那么，第一个问题，我有荣幸知道你叫什么吗？孩子。”

魏尔伦：“……”

通灵者：？

魏尔伦：“………”

通灵者：？？？

通灵者困惑地眨了下眼睛，这算是什么很难回答的问题吗？他低头去看小男孩的神色。

小男孩的眼睛睁大，表情从错愕变得恍然，像是一只好好走在大街上突然被人从头到脚rua了一把的无辜猫咪，不知所措中甚至还夹杂着一丝委屈。

在黑发少年愈发狐疑的眼神中，魏尔伦窘迫地埋起脸，底气不足道：“我……我不知道。”

通灵者发出一个充满疑惑的单音：“啊？”

魏尔伦眼神飘移：“嗯！”

魏尔伦心中懊恼，他是真的忘记了名字这回事。

保尔·魏尔伦这个名字现在还不属于他。上辈子，在救出魏尔伦后，兰波将自己的名字也赠予了初入人类社会的人造实验体。但这辈子兰波还没有将自己的名字送给他，也就意味着他失去了这个名字的使用权。

过去魏尔伦还有另一个牧神给予的称号，叫做“黑之十二号”，但他非常讨厌这个名字，每次被叫这个名字时，就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在流水线上被印刷了编码的产品似的，带着一股实验室里令人作呕的味道。

通灵者嘴角笑意微微收敛，“……不知道吗？”

这明显是一句谎言。

通灵者不清楚这个孩子是忽然闹别扭，还是另有隐情。不过，看这孩子的表情也像是出于某种原因不好将名字说出口。

难不成这个孩子的名字会带来一些麻烦吗？

通灵者并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个孩子的来历。本来这么小的孩子身边没有任何大人陪着就存在古怪，再加上他身上强大的异能，重力本就是一种令人忌惮的危险力量，如果没有意外，这个孩子未来百分百会成为一个顶尖的超越者。

面对这种天才苗子，就算是他的来历不明，通灵者也是要全力将他招揽进巴黎公社。

至于，小孩可能是被别国派出来的棋子？

笑死，谁敢把超越者胚子派出来做任务啊。是嫌自家的超越者太多了吗？！每一个超越者都是一个国家的核武器和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啊，从小护着、宠着，培养对国家的归属感都来不及，哪里会丢出来放到异国他乡的大街上流浪啊？！！！

所以，通灵者想得是全然相反的方面。

若是有人提前一步注意到这孩子身上的特殊，想要将他培养成自己的护卫或者手里的刀，结果看守不严，被察觉到不对的男孩自己溜了出来。

小孩不想说出自己的名字，大概是害怕那个抓住他的人顺着名字找过来。

这才是最有可能发生的事。

通灵者心中一软，对这孩子多了几分怜爱，他决定先坦白自己的身份，至少要让他知道到了他这里就不必再担心那些藏头露尾的小组织了。

“那么，先介绍一下我自己好了。”通灵者声音温柔，气质像是春日和煦的清风，任何人都不会排斥他的靠近，“我叫保罗·魏尔伦，是法国巴黎公社的通灵者。你可以叫我保罗，也可以叫我通灵者。”

魏尔伦：“……”

魏尔伦呆呆地抬头，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似的。

通灵者见他脸色骤然变得苍白，俯下身去观察他的身体，有些紧张地问：“怎么了？”

他在心中提高了警惕，难道是这个孩子曾经听别人提起过自己的名字吗？

魏尔伦鼻子一酸，明明知道有些无礼，却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你可以换一个名字吗？”

通灵者更加不解地问：“为什么要我换名字？”

魏尔伦咬着下唇，脸颊涨红，随便找了个理由，“因为……因为，我喜欢魏尔伦这个名字。我想要这个名字，你可以给我吗？”

最后一个问句说得越来越轻，像是含在了嗓子里，模糊不清，急迫而羞赧。

通灵者第一次听说名字还能送人，既觉得荒唐，又觉得好笑，心想提出这个要求的男孩有点怪……怪可爱的。

“当然不可以，名字都是父母取的，是不可以拿来送人的……”通灵者笑着摇摇头，温柔却坚定地拒绝了他的请求。

魏尔伦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在他自己还没有察觉的时候，眼眶一瞬间变得通红，水汽像是细细的雨丝弥漫在绚丽的蓝眸中，眼帘一垂便赶着温热的湿气往外流淌。他一下子站起身，转过去，背对着通灵者盘腿坐下，像只发了脾气就不理人的猫咪。

魏尔伦的突然发作，没有任何预兆，让通灵者没有任何预料，一下子怔在了当场，不知道该怎么补救。

通灵者手足无措，“你…诶，你不、不要哭啊。如果你想要新的名字，我们可以再想办法的。”

魏尔伦声音微哑，如奶糖般的稚嫩嗓音中都带上了失落，但还在强撑着道：“我没事，我想要静一静！”

背对着通灵者，暂时不想看到亲友的脸。魏尔伦心中满是委屈。

明明就是将名字送给他了，他也用了这么多年，早就当成了自己的东西了。就像一个人住惯了的房子，其实是有主的，而主人一回来，他这个租客就只能收拾东西拱手相让。

魏尔伦这辈子拥有的东西只有那么可怜的几个，随便拿走任何一个，都会在他的生命中暴露出一块明显的空白。他像个吝啬的守财奴一样抓住他无数不多拥有的东西不放，比如他的弟弟，又比如亲友曾经赠送给他的这个名字。

要是换做其他人敢抢他的东西，早就被魏尔伦辣手无情地解决了。但是，这个人变成了兰波……魏尔伦只能闷闷地伤心、生气。

但这一切都不能跟兰波坦白，对方也不会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