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连浩有个恋床的毛病。
最近因为刚住校,他的睡眠质量直线下降,天天在宿舍翻来覆去睡不着,被几个室友好一顿骂。想着反正中午不想睡,还不如早点来教室背会儿书,他直接出了宿舍楼。
下午第一节是生物课。
十班这位生物老师贼爱提问,跨度还特别大,必修选修串着提。上次他抽人提问激素的作用,杨连浩少背了一条,就被罚抄二十遍,一百多字的答案,他抄得手都快断了,看见激素俩字就头疼。
杨连浩摇了摇头,一把推开教室门,目光无意间扫到后黑板。
两点十七分,池舒背着书包走进教室,看见的就是一片骚动。
刘月月、杨连浩、苏宁等人凑在一起,轻易地鼓动起全班的气氛,一堆人乱哄哄地围在后黑板前,兴奋地讨论着什么。
池舒抬头,立刻被这群人盯上。
刘月月像欢快的小马一样蹦过来,又把胳膊揽上她的肩:“池舒,你也太牛了吧!”
池舒努力睁大眼睛,睡眼惺忪。她今天中午没午睡,只在车上眯了一小会儿,与刘月月对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板报啊!黑板报!你画的也太好了!”刘月月喊道。
“对啊对啊,好逼真呀!”
许多人的夸耀一时袭来,池舒被围在人群之间,像展厅中央最万众瞩目的藏品。
羡煞旁人。
于半夏黑着脸,咬着牙,不去看黑板上的画。
可画中的人物栩栩如生,有的部位突出画面,有的部位又凹入其中,五官灵动,姿势匀称,再加上丰富绚烂的色彩,极其细腻的笔触和填画,任谁看去都震撼人心,活灵活现。
杨连浩撑在桌子上,笑道:“池舒,没想到你画的这么好,深藏不露啊。”
苏宁咂咂嘴,“是啊,还是3D的,以前从来没人这么画,太难太费功夫了。”
池舒被围困在座位上,没法乱动,她无奈地笑了笑:“其实也不是很难,只要掌握好技巧,还是很好画的。”
“诶,好多东西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书上的知识谁都能看着,也没见大家都考上清华北大呀。”
“嗯,月月说的有道理。”李鹤如依附在旁边,一本正经地附和。明亮的光线从顶端落下,显得她真诚又公正。
池舒眨了眨眼,对大家露出一个谦虚的笑。
教室里空调还没开,几十个人挤在封闭空间里,唯一的风源就是大开的推拉窗。
叶幸作为池舒的同桌,此时被动进入了包围圈,他的目光扫过桌面,忽略一只只压在桌子上的手,落在池舒微微出汗的额头上。
“你们稍微散开点儿吧,太热了。”
好几个人摆出一副迷瞪脸。
刘月月熟练地打圆场:“哎呀,我也觉得热得很,不开空调真不行。”
杨连浩偷瞄她一眼,噔噔噔跑到讲台把空调打开,一股凉气扑面而来,驱走满室闷热。
池舒见气氛松快,有意帮叶幸跟同学们拉近一下距离,笑着补充:“其实,叶幸也帮了很大忙的。要是没有他,我还要再画好几个小时,可现在只要再完善一下就能全部完成了。”
她说得轻轻松松,苏宁等人听了却满脸问号。
牺牲自己的时间帮人画画,不为学习,不求回报,这还是他们记忆中的那个叶幸吗?
杨连浩拽了拽身旁的赵晨阳,难以置信:“班长,你拧我一下,我看看是不是真的。”
赵晨阳放下笔:“好啊,那你可忍住了。”
他一手下去,苏宁“啊”地叫了出来,声音痛苦,跟哑了嗓子的乌鸦一样。
周围顿时一片哄笑。
池舒弯起唇角,眼里星光点点。
叶幸偏向她,难得的露出了一个轻松欢快的笑容,细密纤长的睫毛跟着微颤,冷淡凌冽的眉眼也柔和下来,终于有了一点高中生的模样。
班里几个女孩子“唰”的就脸红起来。
叶幸平时不主动搭理周围的人,她们也不敢去打扰他,这样一朵高山雪莲,大多数人都只敢远观不敢亵玩。
可现在来看,这个传闻中冷漠孤僻的男同学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他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而已,可能就是比较安静,而且他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好看。
这该死的谣言!
池舒看周围的气氛活泛下来,再接再厉:“我同桌人可好了,每次讲题都特别认真,而且讲得通俗易懂,各种知识都信手拈来。”
叶幸平静地凝视着她,舒展下来的五官让他看起来似乎很好相处。
一群人扭着脑袋看向他,满脸不可思议。
老天爷!
他们哪见过叶幸给人讲题,平常不小心撞到他都要连喊好几声对不起好吗,哪敢追着人问题呀?
呜呜呜,池舒真的不是在凡尔赛吗?
“啊哈哈哈,那个,”杨连浩挤出一抹笑,率先打破了僵局,“池舒,你是不是学过画画呀?怎么都不告诉我们啊?”
苏宁闻言转过身,憨憨地点了点头:“对啊,我们还担心你被欺负呢,白操心了。”
池舒眨了眨眼睛:“嗯…你们也没有问过我啊。”
杨连浩一拍脑门。
卧槽!还真是!谁都没问过人家会不会呀!
还实验班学生呢,一个个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刘月月忍着笑:“好了好了,你们几个傻了吧唧的,离得远点儿,可别传染给我们家池舒了。”说着,又搂上池舒的肩,把她夸得天花乱坠,什么“出神入化”“强得一批”,听得池舒眉心直跳。
她哭笑不得地拉了拉刘月月的手,正要开口否认,就听见背后传来几句酸溜溜的话。
“有什么好得意的,不就画了个破黑板报吗?有本事跟人家大画家一样开画展啊!”
刘月月心直口快,扭头就喊:“关你什么事?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都管不好还好意思议论别人。哦,我知道了,你该不会是嫉妒吧?”
于半夏一听脸都绿了,叉着腰:“我有什么好嫉妒的?刘月月你管得那么宽也不看别人领不领情!”
池舒望着她,琥珀色的眼睛闪着莹莹的光,她习惯性弯起嘴角,补充说:“月月的好我当然记得,领不领情你说了也不算,黑板报我今天肯定完成得漂漂亮亮,你放心,丢不了我们班的脸。”
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众人也叽叽喳喳地说:“人家都画好了,于半夏你就不用这么挤兑人了吧?”
“就是就是,池舒画工这么强,咱们班肯定能得奖,你还得谢谢她呢!”
“就算你对池舒有意见,黑板报这事儿人家可没有一点儿毛病,你就不能大度点儿?”
“就算不夸,也不用这么酸溜溜的吧。”
……
男男女女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只言片语都像是利刃。
于半夏顿觉丢脸,登时就红了眼眶,努气冲冲地盯着池舒,喊道:“好,你厉害!池舒,咱们以后走着瞧!”
她嗓音尖锐,声音又大,加上那副恶狠狠的表情,颇有点儿蛮横无畏的气势,一时竟还真唬住了不少人。
池舒一愣,没想到她动这么大的怒。
她好像很爱面子,心思简单的像写在脸上。
池舒心潮涌动,愣怔的神情像被吓得呆住了,叶幸的视线转而落在于半夏的脸上,目光凌冽,语气生冷:“凡事要懂得适可而止,不要太过分。”
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出头人?
于半夏难以置信地看他,视线相交那一刹那,却感到一股冷意直窜心底。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眼神,像被吐着信子的蛇窥视,又像直视闪着寒光的尖刀,仿佛随时能吐出致人死地的毒素,扎进血肉的深处。
叶幸的眼睛深不见底,看着她的时候甚至不像看着活物。
于半夏第一次这么清楚地察觉到他与同龄人的不同,阴冷、禁忌、可怖,俯视他人时仿佛他们只是一粒沙、一根草。
她生平第一次感到害怕。
于半夏落荒而逃,有的人却揣摩出一点不一样的味道。
尤其是刘月月,她看着大大咧咧,心思却很细腻,通过最近一段时间的近距离观察,她发现了一些奇妙的事情。
叶幸明显不是一个热情的人,却会为池舒讲题,跟她讲悄悄话,在众人面前维护她替她出头。素日里他面无表情,独来独往,看见池舒时却会对她笑,甚至跟她开玩笑。
好家伙!
这俩人肯定有情况!
人类的想象力总是天马行空。
刘月月打开了新思路,脑海里就开始了各种狗血构想,什么清冷学霸小白花、完美女神爱上他。刘月月欣喜若狂,面上不动声色,情绪却像涨潮似的汹涌澎湃,两个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怎么也按耐不下来。
再观察!
她的想法绝对不会错。
万众期待的周五来的很快,十班的板报毫无意外得到了一等奖。
由于是唯一一个3D的黑板报,这幅作品在一众平面黑板报里显得尤为出彩,荣获了年级第一名。
于半夏气得几天吃不下饭,而池舒不仅得到了高涵的点名表扬,还因此成为了班里的团宠。
事情传到十二班,姜附子耳朵里的时候,向来护犊子袒护池舒的她却只想笑。
开玩笑,拿画画刁难池舒,这才真是脑子被驴踢了好吗?
池舒不爱张扬,跟她熟悉的人才知道,她从五岁开始学画画,到今天已经整整十二年。十二年,四千多个日日夜夜,她从来没有一天放下过画笔。从国画,到水彩,到素描,到油画,每一样她都倾注了无数心血。
姜附子至今记得第一次进入池舒画室时发自内心的震撼。
那是池舒家三楼靠窗的位置,有一间超大的屋子。
打开门,走进去,入目是一套红酸枝木的画案,角落里摆着插在水晶瓶里的百合花和白色玫瑰,巨大的落地窗前是大片的月季和杜鹃,悬挂在白色蕾丝窗帘旁边的是她亲手画的花鸟图,融合了中西风格的油画铺满了东面一道墙,却丝毫不显得杂乱。
她毫不怀疑,任何第一次进入这里的人,都能被各种精美的装饰和满架子的奖牌给晃住眼。
很久之后,她和夏逸才知道,池舒六七岁的时候就声名鹊起,各种奖项拿到手软,更是被许多人冠以“天才少女”的名号。
可那时候她刚做过心脏手术,身体状况状况不稳定,医生说需要长时间的静养。为了让她安心修养,也为了避免伤仲永,池舒的爸妈和老师替她婉拒了所有的采访和邀约。
时光荏苒,池舒的美术老师早已经闻名遐迩,作品一画难求。
如今他五十多岁,在国画的造诣上已登峰造极,近些年长居京城,日常也就是在美院教教课,作作画。而他的几个弟子也都功成名就,不是开了赫赫有名的画室,就是进入了美院当老师。
只有池舒,现在还在上高中。
但是作为老师最喜欢最上心的徒弟,每个星期她都要线上汇报功课,跟老师交流想法,还经常被他引荐去进修。
而她也基本上摸索出自己的画风,西方的理性奔放,加中国的舍形悦影,既强调整体的意境,又注重色彩的运用。
她的油画饱和浓烈,色彩松散明快,而国画又是深邃浑厚,毫无匠气。这两个完全不同的画种,在池舒的笔下,几乎不分伯仲,同样的让人着迷。
她仿佛有着与生俱来的感知力,能够看到颜色背后的灵魂。
随着年岁的增长,这位“天才少女”的思想愈加拓宽,一直想要中西融合,将中华文化输出到大洋彼岸。
如果她能成功。
这个不满二十岁的少女,将会成为艺术史上一座不可磨灭的丰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