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春日的落叶满天飞卷,带着新鲜的纸钱。众人穿过一大片墓地。有的棺木躺在湿土堆旁,还没来得及下葬。
“累了。”螺壳倚着石碑,说什么也不肯再往前一步。
“先出去,”崔贺笑道,“这里可不适合歇脚。”
“确实不适合。”林川指着前面绵延无际的坟包,以及上方黑压压的妖气。
“这里又不是乱葬岗,哪来这么多……”怀远咽了咽口水。
天色开始陡然变暗。
“可能不是天气的缘故了。”何易喃喃道。
众人拽着螺壳原路逃离。
艳阳高照的春景被寒霜覆盖,土地开始结冰。
何易的火行符起了反应,说明妖气已经蔓延到他们身边不足一里。
螺壳坚持要吞掉它们。
“你不想恢复了吗?”崔贺训斥道。
土地松动,钻出荆棘藤,在他们四周垒起几十丈高的刺墙,烧不掉,也砍不断。
一个提着黄纸灯笼的人从藤中长出,他只有一只长在脸中央的眼睛。
手臂伸长,灯笼停在崔贺面前。
“不用拔剑,我只想知道,你要去哪?”
崔贺孤疑地看着面前的灯笼,犹豫片刻后,开口道:“古墟。”
“你呢?”
灯笼停在螺壳面前。
“桃源。”
“去那作甚?”
“那是我家。”螺壳不满道。
“还不如留下来。”
“你!”
灯笼人没等螺壳发火,目标锁定在何易身上。
“去哪?”
“古墟。”
该怀远了。
“你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吗?”
灯笼里的烛火在眼前闪烁。到嘴的古墟被生生咽下去。
“什么?”怀远皱眉看着灯笼,又看看别处。为什么他的问题不一样啊。
“想,还是不想?”灯笼忽地灭了,又忽地亮起,照的怀远眼睛疼。
“不想。”他局促道,只希望灯笼赶快传走。
独眼人收回了灯笼,几道剑光闪烁,荆棘墙化为碎片。
“唉?我还没出手呢。”崔贺遗憾道。
“诸位没事吧?”一群穿着各色门派的修士穿梭在墓地间。
天晴了,妖气早已散去,原来也是群欺软怕硬的家伙。
众修士纷纷拿出自家符箓在此设阵,以防再次滋生妖物。
“按说作为修士常聚之地,妖物应该很少才是啊。”何易不安道。
“可能是今年去世的人太多,阴气过重了。”崔贺猜测道。
放眼望去,几乎一半的都是新坟。
“刚才那怪物是什么来头?”怀远问。
“独眼叫门。”崔贺解释道,“喜欢找人问话,问过之后杀不杀人就说不准了。”
“真是个无聊的家伙。”螺壳评价道,似乎早已忘了之前拉怀远他们下水聊天的事。
“看着吓人,也不过是个想象力匮乏的空壳子,不然干嘛问三遍同样的问题呢,”何易朝怀远笑笑,“我估计它没问小川姐,就是因为想不到什么好说的了。”
“也许吧,”林川轻笑,“不过还是把上一个吓得够呛,脸白的很。”
“我那是被灯笼照的!”怀远拧着眉反驳。
“它真的知道人什么时候死吗?”螺壳哪壶不开提哪壶。
“刚才的叫门还没那么大本事,再说,如果它足够厉害,我们的生死不还是它说的算吗,这又怎么能算预卜先知呢?”崔贺笑道。
南来北往的修士汇集于俶昏古道,不少妖兽伴行,尘雾漫天。比起长得像抹布的犬妖,怀远觉得螺壳的真身也蛮顺眼的。
“去古墟的人那么多吗?”林川扫视着熙攘的古道。
“机会难得,自然要珍惜了,这还只是一小部分。”崔贺兴奋道。
“可惜九师兄没法去,他之前就期待着呢。”何易微微皱眉。
身后传来阵阵寒气,怀远的身旁空气结出冰花。与墓地妖气不同,这是种澄澈无比的灵场。骑着白狼的少女驱散开人群。左狼耳穿着只红色环饰,周身寒气向四周飘散,丝毫没有影响到主人。怀远只在喧嚷起的噪音中听到“天山门”几字。
“十大派的天山门,以法修闻名。”崔贺道。
“法修?看起来挺厉害啊。”怀远道。
“法修需要极高的天赋,普通门派是成不了流派的。我们宗门曾经也有个法修苗子,测灵根后就去其他宗门了。”崔贺道。
怀远轻笑,自己可与天赋无缘。
过了古道,螺壳带他们远离人群,沿着条弯弯绕绕的壶状山谷一路向西。
岩壁沧桑,到处挂着枯黄的苔藓,却很少见到春季的新芽抽出。许是离桃源不远了,螺壳一直嚷嚷着要崔贺把自己的真身变好看些,却又不敢擅自打破三师兄的化形术。
“前辈不露真身,我又如何判断你恢复的如何呢?”崔贺无奈道。
“万一还没好,茶叶老头又不在,我岂不是变不回来了。”螺壳不想舍弃自己的这身伪装。
“那你也不能顶着这身假皮一辈子啊。”怀远道。
“是啊,说不定前辈恢复后的相貌比现在更漂亮呢,还是让崔兄帮你恢复要紧。”何易劝着。
螺壳纠结了一整天,麻花辫差不多都被她拽散完了。在林川给她重新编头发时,她一个劲地抬头看着她。
“我真的能变好?”
“当然,你还能青春永驻。”林川轻轻捻着她的头发,告诫她不要再回头了。
又和这副皮囊相处三天后,螺壳终于答应解开化形。
水塘倒影中,半张脸依旧是黑黢黢一片。
触手和眼睛们蜷缩在螺壳下,围成一只巢。
“其实……还是有效的,你的壳小了一大圈呢,说不定再过过就能彻底脱掉它了。”怀远忙安慰道。
“万一那只壳就是本体的一部分呢?”何易在他耳旁小声提醒。
“它不是的。”螺壳失落道,“又丑又重,压得我根本直不起腰。”
这下轮到崔贺着急了。一天洗三次灵场,和怀远制了一葫芦药水,甚至给人用的妆点膏药也要买点试试,结果徒劳无功。
“我真的没辙了,”崔贺守着热气腾腾的药汤,看着在河边发呆的螺壳,试探道,“要不,前辈,你跟我回琉璃阁,我让其他长老看看?”
“不去。”螺壳闷声闷气道,眼睛们在黑夜中发着绿光,直愣愣地盯着水面,把自己的倒影盯出了个大窟窿。
怀远倚着树,将苍术叶举在月光下,看着那像血管一样细密的纹理脉络。
“又开始发呆了?”何易盘腿坐在身边。
怀远轻笑,揉捏着叶片。“庸医自扰。”
“难不成我之前用的也是庸药了?”何易抿唇道。
“你还真信得过我。”怀远无奈笑道。
“至少治坏了我你不用有那么多负担。”何易笑道。
“为什么?”
“因为从以往经验来看,你第二次总能成功。”
“有次我给你上了五次药。”
“干嘛那么绝对呢,生活总要有些小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