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年,满父和满母几乎天天都沉浸在大儿子的死亡里,再加上二人都是律师,很忙,导致对满子枳的关心和注意也越来越少。
知道小儿子变了,不再贪玩,开朗,反而冷默,话少,至于笑一笑,那更是不可能。但满子枳对此毫不在意,和自己的父母相处得快要像陌生人一样了。
满母先发现的不对劲,觉得最近小儿子的身上多了些愤恨和戾气,和满父商量再三,决定还是要好好和他聊聊,毕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啊。
早上起来后,意外地发现母亲和父亲整整齐齐地不安地坐在沙发上,脸色并不好看。
即使知道二人应该是有话想和他说,但因为想早点去学校背单词,所以选择了沉默。
吃完早饭,正要开门出去时,还是母亲开口叫住了他,“聊聊吧。”
满母低下头,忽视了他疑惑的目光,“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满子枳把还放在门把手上的手放了下来,但并未转过身,默默地吸了一口气,“我见到了云允。”
这下,夫妻二人再次沉默了,令满子枳奇怪的是,他们的反应竟然这么平淡,完全没有对杀害自己心爱的儿子的真凶的仇视。
满子枳这才转过身来,好像在等待着他们能走向他这边一样,满母眼中的泪水已经快要落了下来,语气尽是哽咽,“你...你想做什么?”
那一刻,他的眼里充满了恨与狠,声音里充斥着嘲讽的意味,不知是自嘲,还是他嘲。
“让他名誉尽损,告诉爱他敬他的学生们,他就是个杀人犯!”
“他怎么配当老师!”
随即却又莞尔一笑,“要不还是杀了他。”
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满母眼神里尽是震惊,不解,和悲伤,满父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
“你怎么能这样想!是,桉桉死了,谁都难受,可是你把所有的恨都发泄在云允的身上,不是太不公平了吗!”
“明明,明明他也很伤心啊......”,即使声音微弱,嘶哑,但满子枳还是听清楚了这句话。
即使心脏气得快要爆炸,面上却不显,只是满是疏离与淡漠,“他伤心?难道就因为他伤心,我就不能恨他吗?”
“那哥哥呢?哥哥就是因为他才死的!”
“你们都...忘了吗?”
没等他们回答,满子枳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转身走了。
今天上晚自习前,和商禾一个值日组的一个男生生病请假回家了,所以乔初明只好和其他同学商量一下,看谁有时间替一下。
结果,好巧不巧,是楼万经,而且还和他一起拖地。
商禾在心里偷摸摸地想,“这应该也算是所谓的‘二人世界’了吧!”
不过,如果这也算的话,那做同桌也算是过“二人世界”?
这样一想觉得太不对劲了,瞬间打消了他刚才的那个想法。
下了晚自习,楼万经注意到拖把有点干,便想着先涮一下。
“我先去涮一下拖把。”
商禾朝他点点头,“好的,那我等你。”
一般涮拖把的地方都是在每一栋楼楼后面的水池里。楼万经刚想把拖把放在水池里,便听到一阵高跟鞋的声音。
还没等楼万经看清楚是谁,王玫一边快速地翻着斜挎吧,一边叫住了他,“是楼万经吗?”
楼万经松开了手,淡淡道:“是。”
王玫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那个,老师能麻烦你一件事吗?”
“好的。”
王玫心想:果然是个好孩子。“就是老师刚才想起来不小心把云老师的备课笔记给装在了自己的包里。那个,云老师还在办公室,能帮老师送过去吗?”
看着水池里的拖把,王玫又赶紧补充道:“你是还要值日吗?那老师就不麻烦你了。”
楼万经顿了一下,“没事。”
听他这样说,王玫只好把备课笔记拿了出来,十分欣慰地看向楼万经,这个有点冷漠,但待人真诚,十分上进的孩子,不知为什么心里又有点莫名的伤感,“那谢谢你了,楼同学!”
楼万经轻轻点了一下头,“嗯。”
楼万经想着应该也不需要多长时间,把备课笔记接了过去,便转身朝着办公楼走去。
办公室里,云允刚想收拾一下就回去。
“咚咚。”
云允也没多想,想着可能是学生还偷偷补交作业的,门被打开了,刚抬头,便看到了他这一辈子都怕,且不想见到的人。
不过,他其实早就预料到了满子枳会来找他,只不过没想到这么慢,果然长大了,变了。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满子枳没有用那种凶狠的眼神盯着他,也没有上来就给他一拳,反而看都没看他,走到了窗户旁边,静静地望着昏暗的天空,像是心里藏了很久的雾霾,散不开,迷了眼。
“小枳,好久不见,过得好吗?”,云允的嘴角僵硬地扯出了些弧度。
满子枳像是突然有反应,转了过来,好像在直视着他的恨和痛,“好久没人这样问过我了。”
随即眼角一弯,连眼神里都带着笑,“当然。因为哥哥在这样期待着啊。”
一听到“哥哥”两个字,云允的心脏好像没入了黑暗,悲痛,窒息,脸色都变得那样苦涩,难以维持应有的体面。
连嘴唇都止不住地颤抖,云允没有办法回话。他只能低着头,沉默着,等待着“审判。”
见状,满子枳脸色突变,朝他走了过去,“杀人犯过得也很好啊,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害死哥哥的。”
“......”
云允的脸色越发苍白,满脸的泪水不停地落在快要握不住笔的双手上。
“别说了,求你。”
“呜呜...”
“啊啊啊啊”
满子枳所有的怒火,恨意,悲痛在这一刻倾尽爆发,
“凭什么不说!我就要说!凭什么哥哥死了,你却过得那么开心!”
“你就是个杀人犯!你竟然还做了老师,你配吗?”
“哥哥那么好,如果不是因为你,他就不会死!如果不是因为你,他可以活得好好的!如果不是因为你,他可以为了梦想奋斗一辈子!”
“如果不是因为你......”
突然,满子枳忍不住地咳了起来,随即,淋漓的鲜血从齿间渗出,然后染红了嘴唇,他用袖子使劲地擦拭着。
云允发觉不对劲,抬头看他,发现竟然流血了,下意识地拿起纸巾就站了起来,想把纸递给他。
见状,满子枳直接用手打掉了,并用力过猛的把云允推到了地上。
云允吃痛,但并无其他反应。
满子枳顾不得痛,眼神里还是带着阴狠,只是声音明显嘶哑且小了,“你为什么不去死呢?为什么不去赎罪呢?”语气正常的像是在问题一样。
随后又自暴自弃,“你可真是个祸害,你周围的人都因为你而过得不好。”
“所以,快去死吧。这样的话,哥哥就不会那么痛了。”
云允突然笑了起来,嘴里在不停地嘀咕着什么。
门外的楼万经已经听不清了,记得的只有“赎罪”二字。然后沉默着,认真思考着什么。
刚想离开,发现商禾正朝这边走来,而办公室里显然安静了下来。
商禾本来是乖乖地在教室里等着楼万经,结果都过了十几分钟了,还没来。
商禾有点担心,毕竟涮个拖把就几分钟的事,所以便想去找他。虽然没什么危险,也应该不会迷路,但万一呢,就怕这个万一。
刚下楼,便看见了教导主任,虽然商禾是挺不想和他说话的,但毕竟现在学校里没什么人,找人也只好求助他了。
正巧,商禾一问,他就想起来了,告诉他去办公室,商禾道了声谢就马不停蹄地走了。
走廊里的灯是声控的,商禾刚上这层楼,便隐约看见一个人站在办公室门口,虽然没有那种鬼鬼祟祟的样子,但还是有点令人毛骨悚然,尤其是对于他这种连悬疑小说都不敢看的。
但为了找楼万经,他还是压下害怕,一步步朝那个方向走去,姿势真的有点人机。
走得越来越近,尽管没戴眼镜,也差不多能看清了,商禾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人有点眼熟,好像,好像是,不对,就是,
“L...”
“楼”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嘴就被楼万经一把捂住了,刚想扒开他的手喘口气,楼万经淡淡的声音就从耳边传来,“是我,松开,别说话。”
商禾点点头,楼万经立刻松了手。
还没等商禾问清楚原因,楼万经就已经拉起了他的手,然后朝电梯走去。
手心渐渐出了些薄汗,商禾才开始回味起来,刚才他是被楼万经直接从后面抱住的,嘴唇上还残留着他手指的温度,凉凉的,商禾不禁抬起另一只空落落的手,然后轻轻抚上自己的嘴唇。
整个身体真的像是过电一般,酥酥麻麻的,还痒痒的。
而楼万经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刻松开了握紧他的那只手,眉头微皱。
手被松开得措不及防,商禾的反应慢了半拍,然后只好尴尬地搓搓手。
回去路上,商禾才想起来还不知道刚才楼万经为什么会站在办公室门口呢,但转念一想,要是楼万经不想说呢,要不还是别问了。
纠结了几分钟,还是楼万经开口给了他答案,“刚才云老师在处理私事。”
商禾开心道:“嗯嗯。原来是这样啊!我说呢,你怎么不进去呢。”
随后又在傻笑,“嘿嘿。”
快要走到教室时,楼万经突然停下了脚步,偏过头,很认真地注视着商禾的眼睛,要不是他接下来说的话,商禾还以为他要告白呢。
“犯罪的人应该去赎罪,对吗?”
商禾一怔,完全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但又想到之前的传闻,又觉得没那么“出戏”了。
对于这个问题,商禾作为一个稍稍了解法律的学生,当然是十分肯定,“当然要赎罪啊。不过还是要看犯了什么罪。”
“杀人呢?”
商禾没想到情节竟然这么严重,“那也要看是故意还是过失。不过,赎罪还是肯定的啊。”
“知道了。”
许多年以后,商禾才知道所谓的“赎罪”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