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我冷静地说。实际上我的大脑已经变成了一团尖叫的浆糊——黑魔标记——食死徒。
西弗勒斯·斯内普和卡卡洛夫一样,曾经是食死徒。
教授。霍格沃茨的院长。教导我学习魔药的人。治疗和保护我的人。
食死徒。伏地魔的部下。追求和热爱黑魔法的人。迫害我父母的人。
一桩桩线索噼里啪啦地在我脑海里串联成线。怪不得穆迪对他深恶痛绝……因为穆迪曾经就是抓捕食死徒最卖力的傲罗……他暗示和警告过我,不是吗?“一个真正的食死徒往往看起来和爱护你的师长没有任何区别”。我对他的过去确实一无所知……他对哈利的态度那么差,这是明摆着的……
……可是,为什么?
花园里温暖如春,我却觉得如坠冰窟,仿佛灵魂出窍了一样,飘在半空看着这出闹剧。越过斯内普的肩膀,卡卡洛夫惊慌失措地瞪着我,他的袖子当然在第一时间就拉了下来,几乎使我以为刚刚看见的黑魔标记是我的幻觉。
我一定是从表情或眼神暴露了——或者说我根本没想要隐藏心情——斯内普蜡黄的脸色突然苍白起来。
他紧紧盯着我,嘴唇微微张开,放下了魔杖,“……”
他想说什么?是否认?是解释?还是忏悔?但我没有机会听到后面的内容,因为我不自觉地向后退时,跌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斯内普立刻住了嘴,厌恶般地皱起眉毛,面色冷硬。
我略微失神地抬头,望进一汪祖母绿的眼睛——哈利把我的手牢牢地牵在热烘烘的掌心,微微汗湿的触觉让我的灵魂稍微找回了一些与世界的链接。
片刻后,我听见他冷静的、若无其事的声音:“噢,晚上好啊,斯内普教授、卡卡洛夫校长。”
-
好消息是我们成功离开了现场,使我免于在斯内普面前失态的糟糕结局。
坏消息是格兰芬多和拉文克劳各被扣了5分。
更坏的消息是我发现很难找到一个确切的词来形容我的心情。多可笑啊,在所有人都害怕和讨厌他的时候,我在极力为他辩解——而现在,我却不敢这么做了。
在和哈利挽着手走远的时候,我心底生出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转身回去,揪着斯内普的领子,朝他大喊大叫:
——为什么,先生?为什么你当上了老师?为什么你不对我再坏一点,这样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憎恨你?为什么你不对我再好一点,好让我能够不假思索地相信你?在我知道自己因谁而成为孤儿的那天,你究竟作何感想?
但我没有这么做的勇气,因为就连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怎样的回答。我的情感和理智仿佛分成两个部分,一左一右地撕扯我的身体。
我一直知道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可是我不知道原来真相砸在自己身上时会有这么痛。
——西弗勒斯·斯内普曾经是食死徒。他当初一定是自愿加入的,是吗?他曾经热爱黑魔法,并以此为荣吗?他曾经也管人叫“泥巴种”吗?他对哈利的仇视是因为他曾追随的那个人吗?……是他把哈利的名字投入了火焰杯吗?
——但他从没有说起过。是不是说明他变了?邓布利多愿意接纳他成为教师,是不是说明他已经悔过了?小天狼星和卢平也没有告诫过我们要远离他,是不是说明他只是年轻时犯了错误?可是有些错误——有些错误一辈子也没办法弥补。
“……玛丽?”
我冷汗涔涔地醒过神来。夜空还在头顶;周边有泉水声。我们好像正依偎在一起,坐在一个无人的长凳上。哈利正非常仔细地观察我的脸色。
他不确定地说:“抱歉,我想我刚刚脑子不清楚,槲寄生真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习俗——忘掉它吧。如果你觉得冒犯或身体不舒服……”
“……”我摇摇头,开口才发现自己嗓音干涩:“没什么,哈利。不是因为这个。”
我们又安静了一会儿。
我感谢哈利理解和尊重了我的状态,没有再继续追问。我也感谢是他把我拽走了,又陪我度过这难堪的几分钟。然后我听见他没话找话地说:“呃,我之前都不知道斯内普和卡卡洛夫能有共同话题。这可真够奇怪的,是不是?”
“……”我喃喃地说:“哈利,你知不知道……”
我抬眼发现那双绿色的眼睛也正认真地看着我。好像有人说过他的眼睛像他母亲。我们呼吸交缠,这几乎是又一个吻的前奏。在这之前我们站在槲寄生底下。我当时在想什么呢?
“……嗯?”哈利的喉咙里发出愕然的喟叹。他伸手抚上我的脸颊——温热的指腹触到了我的眼角。
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视线模糊了。
我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搞砸了一切。黛拉让我今天不要再思考那些沉重的东西,但我没做到。然后我更加沮丧地发现自己也做不到就这样把“斯内普是个食死徒”这件事告诉哈利——我甚至分不清这种心理是为了谁。
一双带着薄茧的手捧住了我的脸。
哈利非常自然地、带着安慰地啄吻我的眼角和脸颊。
我一时忘了纠结,愣愣地看着自己的眼泪沾在他的嘴唇上。他看着我,眼里只有纯粹的关怀和感同身受,而我突然回忆起:在那个蜻蜓点水般的瞬间,我什么都没在想。
“如果你不想说,也没有关系。”哈利低声说:“只是别再让自己难过了。”
-
我们最终并肩回到了礼堂。
小天狼星在那里已经等了一会儿,他被一群高年级的男孩女孩包围着——见到哈利,他立刻就兴高采烈地揽过了教子的肩膀。我没有心情和任何人继续说话,转而坐在了某张桌子边,静静看着舞池里的人群,努力转移注意力。
卢娜竟然在和罗恩跳舞。用“竟然”是因为,罗恩真的在安安分分地跳着双人舞步,既没有一脸不高兴地盯着某个方向,也没有手忙脚乱。我想起哈利说的——“他当着克鲁姆的面邀请了赫敏”……
视线一转,我发现赫敏仍然在和克鲁姆跳舞。我非常欣慰地推测出她最终还是没有答应罗恩,但两个人的矛盾似乎已经解开了,因为她的心情显然比方才要好得多。
“玛丽。”
我转过脸来,望进了金妮褐色的眼睛。
她的神情有点僵硬,拘谨地站在我的面前,又保持了一定的距离。看见她,我下意识地问:“你还好吗,金妮?刚刚你去哪里了?我有点担心——”
——金妮一言不发地扑进我的怀里,和我抱了个满怀。
“……噢。”
我眨眨眼,下一秒发觉自己正不由自主地从喉咙里发出很怜爱的声音,并且轻抚着她的后背。
金妮搂得很紧——她的头发蹭过脖颈,带来微微的痒意。
然后我听见一声微弱的、似乎像抽泣的叹息。
从认识她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金妮·韦斯莱是个敏感又善良的姑娘。在那一瞬间,我只觉得心底一片柔软。我们的位置靠近舞池,音乐声震耳欲聋,我听见她语无伦次地说:“玛丽,我——对不起——”
我紧紧地回抱住她,在她继续说出话之前,就告诉她:“嘘,嘘……没关系。你并没做错什么。”
但金妮还是以令我吃惊的勇气说了下去:
“不、不行,我必须马上告诉你,玛丽。我喜欢和你做朋友。真对不起——我躲着你——就因为在你身边,我总是会感到非、非常嫉妒——”
我不知所措地拍着她的后背,同样语无伦次地说:“噢,我也应该向你道歉,金妮。我应该想到……”
我不该那么想当然地建议哈利去邀请她参加舞会,以为那会使她开心——我现在完全明白,这本质上是一种不易察觉的傲慢。
“不,别这么说,别责怪自己,”金妮和我对视着,她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声线已经平静下来,“没有人做错什么。我只想让你知道,我永远不会讨厌你。永远。”
而我揩去她的眼泪,和她对视,并惊奇地发现在不知不觉中我的心情竟变得平和了。
世界颠倒了,可是没有毁灭。
我们还站在这里,前所未有地袒露着脆弱,分担着沮丧。
金妮·韦斯莱大概从来不知道,这已经是她第二次让我意识到命运并不残忍。命运始终夺不走我们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希望、勇气和爱。
我又紧紧地拥抱了金妮,对她说:“我只希望你永远不要讨厌你自己。我也必须告诉你:我总是想感谢你,因为你是一个这么勇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