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火鸟才堪堪叹了口气,身后的火焰升腾热烈占满整个空间。火焰之中的黑影如蛇耸动游曳,在蓝色颗粒如井喷一般直冲天际后,黑影摇曳更甚。
火鸟慢慢转身,摸索到石凳坐了下来,仍旧面向外看着这场注定失败的古神传袭仪式。
一人一影沉默良久,最终还是黑影说道:“你比以前沉默了。”
火鸟啊了个口型,说道:“普斯罗火尚存大荒遗兽的事情也瞒不住了,这里会成为众目所聚之地,我只能退避异界。可我真好喜欢人间的烟火啊。”
黑影:“普斯罗火原本就是隔离无妄仙境、妖界、人间三地的中间地带,曾经渺无人迹,如今商道纵横。若非昔时神域设置结界割裂地域,人族的轨迹早就满布陆域。就算这里尚有古兽,那些游民散族也不敢肖想。”黑影短暂沉默后,说道:“比起有可能被古兽吸引来的修士,我其实更担心帝国对待普斯罗火的态度,你说帝国会派兵攻打普斯罗火吗?!”
火鸟闻言扑哧一笑,摇了摇头,隔着焰火望向黑影道:“你为何有这样的担忧?”
黑影:“我能不担忧吗?毕竟我的子孙还在这里讨生活了。”
火鸟:“人族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更何况你寿岁千年,有多少个子孙你自己数的过来吗?”
黑影簌簌而抖,像是在狂笑,投影四壁到处都是虚晃的黑影,让空荡的石室瞬间热闹起来。“过去千年,我到底洒了多少种还真数不过来,不过能算作子孙的只能是我与我妻的后嗣。比起我那些只愿在研究自己性/器官上面花时间的族嗣们来说,我妻子的子孙们优秀太多了。我这一族在妖界虽然有些名号,但放在三界来说我们属蛮兽,过去连拜山门入修行的资格都没有。我最英明之举就是娶了我妻,虽耍了些手段并不磊落但我好歹娶了位了不得的妻子,是她让我的子孙们摆脱了蛮族属性。我的名号注定会因她的子孙流传于世,嗯,我永远爱我的妻子和我的儿子。”
火鸟翻了个白眼,想他刚在异界修复完毕恢复神志就没和他一般见识,但也忍不住嘴碎道:“所以就算没一个孩子跟你姓,大小祭祀也没人拜你,你也认了?!”
黑影:“我跟我妻同一先祖,他们拜谁都算捎带我!而且我们妖族只有名字没有姓氏,我儿子要圈疆立国就要有姓氏,跟着他娘姓风多威风!”
火鸟听罢笑了起来,笑罢她道:“我前些年在南召,听闻流传开的说法是六召始祖为女娲伏羲孕天地之气含卵化之。南召王室可没提过一条黑蛇是他们的先祖。”
“那我也是女娲伏羲之后啊,这话没错啊。”
火鸟:“难得跟你费口舌,没事少现身。你忘了你就是被你那不肖之孙害得身消神散,现在好容易修出了真身,你还管他们?!”
黑影解释道:“前事种种都怨神域那帮不干人事的!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他们的祖宗,不能眼前他们受难,你就说帝国会不会像奇袭魏城一样攻打普斯罗火。”
火鸟嗤笑道:“若是会,你能怎样,难不成靠投影到火堆上的影子吓跑帝国的战士?”
黑影:“你嘴咋这么碎?要是真要打仗,我高地也能托梦给他们,让他们先跑!”
“哈哈哈哈!”在火鸟的嘲笑声中,黑影平息下来,室内的光火也不再摇曳。
好半晌,黑影才略带不甘地郑重说道:“我知道如今的我帮不了他们,可他们是谷儿的后嗣,他们认不认我,我不在乎。谷儿认我就行,他不仅奉养过我,还依我之愿迎娶灵蛇族女为妻。我有那么孩子,只有谷儿最出息也只有谷儿最贴我,要是帝国再打来,我就算拼个魂飞魄散也要护他们平安离开。火老妹儿,算我求你,你游走四方最有见识,你说句话,我信你。”
火鸟展了展广袖,说道:“你放心,贫瘠的普斯罗火不值得帝国派兵来攻。与其担心帝国铁骑还不如担心你的后嗣会不会被山民同化。”
“可帝国供给粮草三十年,若无利可图,他们犯得着吗?”
火鸟起身,远观温泉湖说道:“那些年你藏身异界修身养性并不知南域之事。至从你家谷儿因旧魏城水祸罪己逊位后,嫡亲后嗣们离开南召迁居山地。三十年前,帝国困陷北疆战事,为驱退柔然魔兵,风太后求助南召。巫兵北上,为了抗衡魔兵,风氏王族用光了精魄。退而求次,要帝国提供有色矿炼化以助巫力。普斯罗火作为昔时人间与妖界的缓冲带,地下蕴藏有色矿石,虽灵力不及精魄,但也能勉强支撑一二,所以,帝国以每年十万担粮食为条件租借普斯罗火拉拉矿山。”
黑影:“可山民都说是帝国需要普斯罗火的铜铁银。”
火鸟又抽笑了起来:“是吗?到底是谁需要谁呢?二十年前,北疆战事平息,帝国欲终止租赁协议,山地不惜挑起内乱也要阻止帝国撤走铸铁司。帝国疆域何其辽阔,想开采矿山非得是在普斯罗火不可吗?在雅州一座石棉矿就兴旺了一个城镇,镇上人从事与石棉相关营生富足安慰。反观帝国铸铁监入驻普斯罗火三十年,竟然没一个山民能考入监职。自由人跑去当个背山工都会遭头人们的清算。”火鸟说罢摇摇头:“普斯罗火群山嵯峨自成天堑,天堑难越尚有险路能通商旅。可根植在山民心中的结界却是不可撼动,自我封闭、拒绝外界没有前途。”
黑影琢磨了下火鸟的话,说道:“所以,那座外宣为银铜矿脉的山地里到底埋着些什么?”
火鸟的目光望向温泉湖,蓝色颗粒源源不绝,“或许是普斯罗火真正的价值所在吧。”
黑影:“你又为何舍不得走?是舍不得那些能量吗?”
火鸟站起身,再度走向瞭望台,在极致黑夜之下温泉湖反射蓝色荧光饶是炫目,她瞟见司神使们那些浅薄的能量团,眸色中闪过一丝厌恶。她道:“我被少尊抽走了翎羽,能量于我如酒过断肠,畅快了一瞬,剩下全是难受。我要走?我走了几千年就不能歇歇脚吗?!昔时大荒,巫族沟通天地,不周山倒塌之后神域升上九重天也斩断了与地星的直接联系,巫族没有能力成为神使。神域选玄鸟为神使继续监视九州,传达天意。后玄鸟入战门,沟通天地的责任就落在青鸟一族身上。我修行千年,才获神使资格,我侍奉过真神。像我这样的神裔也要修行千年才配传达神意。可他们是什么东西,也敢与我相提并论,也敢借神之名,愚弄下界?”
黑影簌簌而动:“你这就言重了,他们奉的神跟你奉的神不是一回事,在无妄仙境与妖界并存的长久过去,普斯罗火作为隔离人间的中间地带需要神权社会体系,避免生息在此的山民过度接触人间帝国。话说回来,过去你从来看天不对地,什么时候心怀下界了?”
火鸟嗤笑了下,回头对黑影说道:“这不没天只能对地了吗,我一时半会儿又死不了,总得给自己寻个能活的地方吧。靠谎言维系社会体系比结界还恐怖,一代又一代的司神使伪造神谕让山民自诩优越实际上是自我封印。这让在他们见识过外界之后只会感到恐惧,他们消除恐惧的方式不是研究外界,正视差距、学习改进、缩小差距而是否定外界、魔化外界、拒绝外界以妄想消灭外界!他们龟缩在方寸之地顺应贫瘠,把落后苦难、贫穷愚昧当作神明肯定他们血统与品性的试炼与馈赠。当我被少尊抽走翎羽不在可能化神之后,是普斯罗火的山民接纳了我,因为我会阅读他们已经失传的文字,他们以为是我的诵读唤醒地底能量击退骷髅兵,他们拜我为祭司,我念山民的情,所以不想他们继续被愚弄被蒙蔽。”
黑影直言道:“这很难,需要时间,而你已经没多少时间和精力了。”
火鸟:“所以我收了个徒弟。”
黑影沉默了瞬,说道:“我替你徒弟将要面对的一切感到难过。”
火鸟:“得了吧你,你难得离开异界就是为跟我叙旧?我们过去有交情吗?”
黑影:“如何没个交情?当年还是你把我送到异界的,我在异界也是有山头有名号的人物了,你要是想去…”
黑影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火鸟不耐烦地打断:“当年送礼去异界的人是久孤先生,我只是小跟班!我是人,为什么要跑去当野兽!我连普斯罗火都受不了,我还能适应更野蛮异界?!”
黑影:“好吧,我去看看我的后嗣们,也就不叨扰你了。”
旋即,火焰范围缩小,黑影消失。极夜中,一簇光火消失在南方。黑袍久孤在光火靠近的一刻唤出一个连同异界的小型空间阵。光火对其说道:“久孤先生,你也听到了,要说这里将会发生些什么事跟她脱不了关系,她这只鸟打小闲不住,认死理。不过话说回来,您要查她不用让我去套话这么麻烦吧。”
久孤:“怎么不愿帮我这个忙?”
“什么话,能随您差遣我荣幸之至。我是怕自己嘴笨问不出您想听的话。”
久孤:“你做得很好,你还想去哪里?想去看看风谷的嫡亲后嗣们吗?”
光火左右摇摆,猛甩脑袋:“您可别跟我提那帮孙子,当年我被亲孙子祭阵耗尽千年修为差点魂飞魄散,若非您出手我早成枯骨!哎,我要成堆枯骨,说不定还要被他们拿去熬骨油!比起一番作为,我宁愿他们把时间消磨在研究性/器官上面。不知道火鸟咋想的,与人为伍,管你是神是妖都得小心提防。与兽为伍,你只需要亮出肌肉与獠牙就能令其臣服。我回异界了,久孤先生,您有事尽管说!”
久孤嗯了声,空间阵吞噬光火。
片刻之后,瑶光现身,问他道:“依你看,这些事跟火鸟有关系吗?”
久孤:“说不准,但直觉告诉我主谋不会是火鸟。火鸟二十年前还在东京城开女装馆,而第三极能量异常保守估算开始于八十年前。”
瑶光:“没想到你挺遵守冥司规矩的。”
久孤:“冥司只审魂不碰人嘛,我记得住规矩,也受得住规矩。”
久孤说罢望向极夜中只余山顶雪光的西面大山,帝国支付给南召的军费的确走的是蜀州的帐,这也是蜀州进入普斯罗火租赁矿山的初衷。拉拉矿山直到现在还在向蜀州铸铁司缴纳铜铁钱币。可为何火鸟会说南召得到的是普斯罗火的有色矿石而非银锭?!他肯定当年耗光南召库存精魄之前北疆战事就结束了,南召根本不需要难以炼化的有色矿石?!到底是谁在欺瞒三方采集未知矿石,何人破解群山之下的秘密。
…
温泉湖畔
时尔梅到底高估了自己的能耐,这团意识的体量如此庞大而他却没有比之更加强大的意识体压制其。而更将他置于危险境地的是,他搜索不到能接纳这团意识体的载体。灵脉不是不能崩塌的。
“放弃吧,断了连接,我还能等。”
时尔梅:“等什么?”
“等我继任承载体做好准备。”
时尔梅:“不行,被你拖入幻相的人熬不住。”
“你为何那么在意凡体的枯荣?熬不住打可去幽冥排号,我们可不一样,尔来四万八千岁,我们都在等合适的承载体出现。所有沉默在高山之内的意识体,都在等承载体。”
时尔梅惊骇:“所有?你比之它们体量如何?”
“一只灵犀兽都能装下我,你觉得了?”
意识体不甚其烦,开始抵抗时尔梅的联系。此刻的时尔梅顾不上撕裂一般的疼痛,一想到若是这些意识体轮番上演传袭仪式,那对此间人族堪比天灾。
“对不住了!”时尔梅低喝一声,他不顾疼痛加速自我分裂,灵脉化为无数细小分支,每一分支捕捉一粒意识颗粒。
“你想干什么?”
时尔梅:“帮你实现最佳状态,走你!”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灵脉分支如弓弦一般弹跳分离,只一瞬间就瓦解了意识体。这些分散开的意识体飘散半空,被蓝色灵犀颗粒捕捉彻底断绝其合并成整体的可能。当所有意识颗粒与蓝色灵犀颗粒结合之后,承袭结束。湖底裂纹复原,湖水平静,极夜转化为星空,地磁能量归于平静也不再发生极光现象。
湖畔的灵犀兽继续陷落,只留下一个望不到尽头的坑洞。蓝色荧光化为飞虫,从四散浮游状态转变为飞入坑洞中。时尔梅欣喜万分,他终于凭借自己的能力保护上林争春了。他手脚并用爬上高树,解下绑林争春的腰带。结界消失,木桐子也解开封印,他手印起唤醒林争春。
林争春虚虚争眼,像没睡醒似的迷蒙得可爱。时尔梅笑得灿若星辰还没开口就被林争春狠狠扇了一巴掌。时尔梅捂着脸意识到林争春还没彻底清醒,他从她的眼中读到了恐惧与厌恶。
“小春!你怎么了?你是做噩梦了吗?”时尔梅脱口问道。
木桐子也宽慰道:“小春,刚才你被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