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城一中是省重点中学，学习氛围浓厚，晚自习全凭学生自愿，也很少有班主任陪堂。

晚自习最后一节，苏沐写完了今天的作业，把课本整理好放到抽屉里。

抬头看一眼表，见离放学还有二十多分钟，他余光瞥向旁边的沈嘉平。

沈嘉平正在神情专注地看一本小说，苏沐不知道他是写完了作业，还是压根没写。

“看什么呢？”苏沐有些好奇，凑到沈嘉平身旁压着声音问，视线随之落在他的书上。

沈嘉平闻言，把书的封面抬起来给苏沐看，黑蓝色基调的封皮，日式漫画风的房屋，庭院里种着一颗粉色的花树。

他歪头看着苏沐，微微倾身，凑近他耳边用低低的气音问：“要一起看吗？”

温热潮湿的气息打在耳廓，激得苏沐缩了下脖子。

他局促地往后撤开些，小声回应：“我看过这本了，你看吧。”

听到拒绝，沈嘉平便坐直了身体，扭回头继续看小说。

苏沐耳垂泛红，他低头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算玩消消乐等着放学，却看见微信有几条未读消息。

他用指纹解锁屏幕，点进微信聊天里查看。

【锦大美女 ：沐沐，这双鞋喜欢吗？】消息下面是一条链接。

没有男生不喜欢鞋，苏沐也不例外，他长摁消息，复制链接打开某宝，手机自动跳转到详情界面，是一双灰白色的低帮AJ1，很符合苏沐的审美。

双指放大鞋子图片仔仔细细地看，松开图片，又滑到下面评论区翻看买家秀，各种潮人穿搭看得他心痒难耐。

苏沐切回微信，在聊天框打字回复。

【Sun：喜欢，谢谢妈妈！】

【锦大美女：已下单，等你周末回来，妈妈给你炖排骨。】

苏沐点开表情包，回了个小狗蹦跳的动图，然后退出微信，转到消消乐开始战斗，直到通关树高过许知行，他才心满意足地将手机放回兜里。

下课铃声响起，苏沐写了一晚上作业，肚子有些饿，他收拾好书包，叫住沈嘉平：

“同桌，你吃不吃夜宵？我请你”

沈嘉平拎着书包挎到右肩上，略带歉意：“我今晚要回南市区住，收拾住校的行李，改天吧。”

苏沐点点头，又回过头问许知行，“知行，陪我吃夜宵去，我请。”

许知行爽声回应：“行啊，去吃什么？”

说着走到苏沐旁边，三人一起向教室外走去。

“牛肉面吧，晚上天冷，想吃点热乎带汤的。

前几年，一中邀请荣誉校友返校演讲，校友们为感恩母校，合资捐了一大笔钱。

当着媒体的面，校长为了宣传一中对学生的关怀精神，大手一挥，用这笔钱给一中老旧的宿舍楼从里到外翻新一圈，连带着原本的四人寝，也都改为了双人寝。

按理说宿舍是按班级分配的，但高一分宿舍前，许知行给宿管塞了一千块钱，他和方墨便分到了同一个寝室。

想到方墨不在，许知行回宿舍也是自己住，苏沐开口问：“你这周要不要住我那？墨儿下周才回来，你自己一个人住多无聊。”

许知行哥俩好地说：“你不说我也没打算吃完还回来，本来也想去你家住呢。”

苏沐和许知行、方墨是小学同学，初中高中又就读同一所学校，三人关系非常好。

出了校门口，苏沐跟沈嘉平摆摆手，和许知行勾肩搭背地离开学校。

沈嘉平停在原地，目光沉沉地注视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直到他们左拐，消失在视线里，他才面无表情地回头，抬手招来辆出租车。

苏沐和许知行吃过饭，在楼下走了几圈算作消食，然后回到了苏沐家。

许知行今早洗过澡，但他自觉地进到苏沐房间，熟练地像回自己家一样，从卧室衣柜里翻出自己的睡衣，又拉开抽屉，拿了条新内裤，去浴室洗澡。

苏沐有点洁癖，别人睡他床前必须先洗澡。

他躺在客厅沙发上，打开软件背单词，背了没十分钟，微信提示音响起，屏幕顶端弹出一条消息。

苏沐切到微信，是一个好友申请，头像是水彩漫画风的紫葡萄，葡萄中散落着清透的冰块，备注栏写着沈嘉平。

刚同意申请，对面就发来消息。

【沈嘉平：吃完饭了吗？】

【Sun：吃完了，现在在沙发上躺着呢。】

【沈嘉平：你借我的化学笔记，我有一道题看不看懂，你现在有时间吗？方便问一下你吗？】

【Sun：你发我就行。】

消息发过去，苏沐起身回到卧室，拿了演算本坐在书桌旁，从笔筒里取支黑色按动笔。

没等多久，手机收到沈嘉平发过来的图片。

苏沐放大图片看题，思考片刻，将解题步骤写在草纸上，又拿了支红笔，在黑色字迹上圈圈写写，把涉及到的知识点列在答案旁。

拍下草纸上的内容发给沈嘉平，苏沐点开微信的相机，长摁住给他讲解题思路。

视频也发送过去，对面却没有继续回消息，可能是正在理解。

苏沐想了想，在聊天框里打字宽慰他。

【Sun：这个题难度有点大，是期末的压轴题，有点超纲，看不懂也很正常的。】

对面很快回复。

【沈嘉平：看得懂，谢谢同桌】

苏沐看着沈嘉平的消息，心中不是很相信他的话。

一中的学生来自全省各地，除了少部分塞钱进来的，大多数学生中考成绩很好，学校还去隔壁几个城市，重金挖来了当地的市中考状元。

为了不让学生骄傲自满，一中的卷子一向出的比较难。

沈嘉平问的这道题，是上学期期末考试的化学压轴题，不仅难度大，还涉及高二的知识，学生们几乎全军覆没。

苏沐听完化学老师的讲解，还是似懂非懂，下课后又找萧书禾问了一遍，才吃透这道题。

他心中暗想，自己的新同桌好像太好面子，学习不能好高骛远，得脚踏实地才行，但出于对这份还不到24小时的同桌之情的维护，苏沐还是顺着他打字回复。

【Sun：明白了就好，那你早点睡，明天见。】

【沈嘉平：明天见，晚安】

沈嘉平发出消息，躺在床上盯着聊天界面，等了一会儿，不见有新的消息弹出，他才又一次点开上面的视频。

画面里显出苏沐修长的手指，偶尔露出一节手腕，宛如莹润通透的白玉。

少年执着笔边圈边讲，嗓音明亮干净，语调舒缓，许是为了沈嘉平更容易理解，语速放得很慢。

沈嘉平忍不住想象着屏幕那端，苏沐低下头认真讲题的样子。视频不知道放了几遍，他放下手机，起身走进浴室。

大约二十来分钟，沈嘉平穿着睡衣，用浴巾擦拭着半湿的头发，从浴室走了出来。

从柜子里取出吹风机，卧室内响起吹风机工作的呜呜声。很快，他把头发吹干，拿起书桌上苏沐的化学笔记，离开卧室朝书房走。

推开书房门，沈嘉平伸手摸索着墙壁，摁下灯的开关，暖白色的顶灯照亮书房。

他预热好打印机，把苏沐的笔记按页复印后，用封皮胶装好，取了两只马克笔，坐在书桌前涂写封皮。

封皮上，一幅简笔画跃然纸上，紫色的拟人小葡萄画着笑脸，倚靠在一个大大的橙子上。

沈嘉平画完，把记号笔放回抽屉，轻轻吹了几下封皮，吹干了简笔画。

回到卧室，他蹲在书桌前，从柜子里取出一个不大的木箱，小心地抱回床上打开。

木箱里装的东西很杂，有一个折叠整齐的米色围巾，可能是木箱的主人怕脏，又在外面套了层透明包装袋。

围巾旁倚着个糖果分装袋，里面是几颗紫色的阿尔卑斯，半块橡皮躺着箱底角落，看上去像是被人为掰开的。

沈嘉平将木箱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把胶装好的笔记套上塑料膜，珍重地放在箱底，又把围巾和糖果放回保险箱。

他拿起留在床上的半块橡皮，回想起他的前任主人。

金太阳幼儿园的数学课上，老师在黑板上写了几道加减法算术题，当作随堂作业。

小小的沈嘉平拿着只铅笔，抄写黑板上的作业，一不留神把8+1抄成了8+7。

低头在笔袋里翻找，却没有翻到橡皮，他用手指捅了捅旁边的同桌，问他借用橡皮。

同桌歪头看他一眼，从橙色的笔袋里翻出一块橡皮，一下子掰成两半。

小同桌漾起梨涡，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浅褐色的眼睛真挚又清澈地望向他，头发柔软地垂在额前，白嫩的小手朝上，手心里躺在半块橡皮。

看着热情的小苏沐，小小的沈嘉平在心里回想起外婆家里养的小金毛，和面前人一样，眼睛湿漉漉的，总是温顺地亲近别人。

一阵电话铃声响起，打断了沈嘉平对儿时的回忆，他拿起床上震动的手机，屏幕上亮起妈妈的来电。

手指向上滑动，沈嘉平接通电话，安静的卧室里隐约响起女人婉转的说话声。

“宝宝，新学校还适应吗？”

“挺好的。”

像是并不意外这个答案，那头又接着问。

“是学校好还是同学好啊？”

沈嘉平听出母亲语气里的戏谑，他平静地回答对方：“同桌好。”

话筒里，女人顿时笑出了声。

卧室床上，沈晏清枕着沈父的腿，笑的花枝乱颤。她抬手拍了拍靠在床头看书的沈父，说：“你听见没，你儿子刚转过去，就跟沐沐当上同桌了。”

王熙川放下书，加入妻子的聊天，笑着说：“是吗？那还挺有本事。”

沈嘉平脸不红心不跳地听着父母的调笑，又跟着聊了几句别的，不久挂断了电话。

拿着半块橡皮下床，从抽屉里翻出个小袋子，把橡皮妥善地装好，放进地上开着的行李箱里。

沈嘉平站在行李箱旁，面色犹豫着，又把装着橡皮的小袋子拿了出来，把橡皮放回床上木箱子里，然后把箱子轻轻平放进书包里。

收拾好住校的行李，床头柜的闹钟刚过十一点，沈嘉平睡不着，走到书柜前取了本试卷。

写完一份试卷，沈嘉平终于感到了倦意，翻开扣在书桌上的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已经过了零点。

他整理好桌面，躺到床上点开微信，又看了一遍苏沐发来的讲题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