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林家茶业。”孟谨洲宣布完之后，主持人又重复一遍。
林钟步履轻松，三年的不甘在这一刻消失殆尽，前方一片光明。
他不敢对着镜头笑得太张扬，优雅地从孟谨洲手里接过奖杯，台下的恭贺声便如潮水般接连而来。
同行之间都在暗自期待捧出一位新的得胜者，带来新的火花。对一个行业来说，没有互相掣肘的竞争方是致命的，一家独大的后果就像顶端优势，侧芽再怎么拼命争取，也只能偶尔分到一杯羹。
郑向东拿奖，是好事也是坏事，这其中的滋味无法与外人道，大家只能把苦笑憋回肚子里，用万分真诚说一句“恭喜”。
但没想到打破这一局面的是林钟。
一时间知晓内情的，背后说过坏话的，巴结过郑向东的都觉得这场面怕是要无法控制。
不出意外，郑向东提出重新核分。
“没问题，我们接受参赛选手提出合理的要求。”孟谨洲毫不意外，转头便邀请评审代表再次核验。
在镜头的见证下，评委将初赛的打分逐一展示。外形、叶底、汤色、香气、滋味，东宁茶业的每一部分的分数都不算低，只是现场表现力不足，总分离第一名只差四分而已。
所有分数都摆在明面上，清澈见底，让人挑不出一丝错。
“经再次核验，比赛成绩真实有效。”评审团一锤定音。
如果说之前郑向东还有所侥幸，这番话让他彻底死心了。
自以为周密详尽的安排被孟谨洲悄无声息搅了局，却还浑然不觉。
在镜头前，甚至没有扭转的机会。
郑向东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铁青着脸等林钟说他的获奖感言。
掌声平息，林钟走到舞台正中央，拿起话筒。他没有提前打过草稿，所有的话都是想到什么说什么：“感谢本次的主办方，是他们的公平公正，才让我有了站在这里的机会。感谢各位专家评审的肯定，我一定再接再厉，带给大家更好的产品！”
这段话说得铿锵有力，随着话筒扩散到整个空地上，确保每个人都听清了。
“公平公正”四个字像一只青筋暴起的手，扼住了郑向东的喉咙，只有他自己觉得别有深意又讽刺。
台下不知哪位记者提了一句：“麻烦孟总和冠军看向镜头，我拍一张合照。”
孟谨洲站在原地没动，与林钟之间礼貌地隔着半米的社交距离。直到摄影师说两位可以靠近一点，他才明目张胆地往旁边横跨一步。
微风拂过衣角，柔软的真丝碰触到西装一角。
孟谨洲面不改色，低声用只有林钟听得到的声音，说了一句：“恭喜林老板。”
“是你干的？”等孟谨洲走下台，趁所有记者围堵过来之前，郑向东站在隐蔽处问。
“我只是让原本属于他的东西归位了而已。”孟谨洲说。
大赛落幕，局势已然明朗。记者纷纷扛起相机，追问郑向东惜败的感想。他们心里的新闻C位毫无保留是林钟的。
郑向东保留着那份不伦不类的淳和，对镜头说了一句：“后辈前途无量。”
与早上的神采飞扬相比，他此刻显得灰头土脸。
他想不通，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林钟成了炙手可热的采访对象，被记者拉去了旁边的布景拍照。老林想上前去蹭一蹭镜头，都没地儿落脚，被周围的恭贺声兴奋得冲昏了头。
手机在西装口袋内震动，孟谨洲走到背人处，接了。
“喂，爸。”
“比赛结束了吗？” 孟邦沉稳的声音传来。
一口气堵在胸腔，孟谨洲张了张口，话说一半：“结束了，郑家拿了第二。”
孟邦就是来打听这个，他等不到晚上的新闻稿，第一时间就来问结果，惊讶的语气不像装的：“哦？这回老郑又风光了。我之前说什么来着，他们实力强，不容小觑，就你总是看不上。”
“是挺意外的。”孟谨洲看着舞台背景板上的公司logo，明明只有他自己的，却觉得莫名讽刺。
“他们为了这次比赛也挺费心的，听说改革了不少技术。你记得恭喜人家。”孟邦听起来是真高兴。
“我就在现场，恭喜过了。”孟谨洲说完，挂了电话。
比赛的结果孟邦早晚会知道，只是他现在不想说，也懒得说。
林钟家几乎又是留到最晚才走的，没办法，记者像割不完的韭菜来了一茬又一茬。虽然来来回回就那几个问题，林钟还是不厌其烦的答了。
出了比赛场地，老林还在兴奋，他这回是彻底打了翻身仗，扬眉吐气了一把。
“奖金什么时候能到账？”老林问，他最关心这个。
“你别惦记那笔钱，等林钟联系了老王，把钱先还上。”李女士脸上也挂着笑，但她比老林头脑清楚得多，还不至于到得意忘形。她口中的老王就是王叔。
林瑞也高兴，他打算买个蛋糕回去庆祝，这会儿已经点开手机在选蛋糕的口味了：“爸，目光要长远，我们这回能跟小洲哥的公司合作，包装设计和销售渠道都不用愁，往后会越来越好的。”
“我知道，让我先高兴一晚上怎么了。回头钱没焐热就要给出去了。”老林心生感慨。这一仗赢得不容易，林钟的辛苦他都看在眼里。
他是混蛋、贪婪，可他也没法厚着脸皮到这份上，将别人的功劳归到自己头上。
祖辈上传下来的茶厂开了几十年，虽没有大红大紫，但也踏踏实实经营至今。他一直躲在林丰清的后头，没有出过什么大力，以为天永远塌不下来。
林丰清曾不止一次地要教他制茶，说你个成了家的男人，只知道跟着厂里的小工做些挑茶、打包之类的不动脑的粗活，有什么脸面。
老林反驳，说我这叫安于当下，再说这不还有林钟吗，他有天赋，您要有这心力，多教教孙子。
这成了后来他最懊悔的一句话。
林丰清走的那天，所有人都在抹眼泪。这个整日躲懒、身无长处的男人在医院的长椅坐了一整晚。
他的“光环”没了，长达五十年的“童年”也终结了。林丰清似是要用实际行动教诲他，不学无术是会付出代价的。
他曾以为卖茶叶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每年视情况采一到三季，再转手卖出去，钱就有了。林丰清没了，他才知道这里面门道许多，而自己连个门框都没摸着。
他垂头耷耳地喃喃：“爸你不能就这么走啊，我什么也不会啊。”
他后悔了也受教了，可是没有站起来。年过半百学什么都来不及，因此一蹶不振，以酒来掩盖自己的无能。
好在林钟争气，让老林熬过这一劫。他彻底反省了，也清醒了，想不被人欺，就只能靠自己。
他双手背在后面，破天荒对林钟说了一句：“比赛结束了，过几天你就要回去打理茶室，往后厂里的事就交给我和林瑞。”
林瑞目瞪口呆半天，还没从负债解除的欣喜走出来，又掉进老林洗心革面的错愕里：“爸，你要做什么？”
“你安排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给你打下手还不行啊。”老林说。
李女士也被老林突如其来的言论震惊到，眼里掩饰不住的开心：“我们家好日子要来了。”
“一会儿我上车就点一首‘好日子’，循环播放。”林瑞笑着说。
“再加一首好运来！”老林道。
几人就这样说说笑笑地往停车场走，快到车位时，老林才想起颁奖后就没见过孟谨洲。他一改先前玩笑的语气，拿着腔调对林钟说：“小洲呢？他跟不跟我们一道回去吃晚饭？”
林钟被记者团团包围后，找机会给孟谨洲打过电话，但那时对方正在通话中，料想比赛后要处理的事情不少，想着晚点再说。
“不了吧，他应该还有事要忙。”
“你问过没有？”老林说。
林钟没问，连信息也没发。迟疑了一秒，老林立马就看出来了：“你不邀请他，他难道还主动提出跟我们回去啊？赶紧问问啊。”
在老林心里，这个奖的分量，估计得有一半是孟谨洲的，哪怕他其实没参与任何制作步骤。不为别的，就是偏心。
于是在老林的监视下，林钟拨了电话出去，这回倒是很快就接通了：“你在哪？”
“刚送完几家媒体，在后台处理点事，你们要回去了吗？”孟谨洲正在跟酒店交涉撤场的事，跟韩兴交代几句，便往门外走。
林钟被老林盯着，说话都变得没那么自在：“准备走了，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回去吃饭？有事儿你就去忙。”
前半句还好，老林在旁边听到后半句就急了。他好像突然打通了情商二脉，指点起沟通技巧来：“哪有你这么说话的？有事儿就忙，你这是希望小洲来还是不让他来啊。”
孟谨洲在电话那头听到了，轻笑一声，打趣道：“你让还是不让啊？”
这句说得轻，除林钟外都听不见。林钟觉得贴在耳边的手机都变烫了，干脆不回答，直接道：“我们在停车场等你。”
等孟谨洲汇合，几人才发现，这辆车坐五个人还不够宽敞。
孟谨洲个高，又算半个客人，自然是坐在副驾。李女士拉着另外三人挤在后排：“我瘦一点坐在中间，这样刚刚好。”
“再多一个人都坐不下。”林瑞笑着关上车门，胳膊肘恰好顶在内饰边缘。
“等你有了女朋友，就把你踢出去。”李女士恐吓他。
林瑞委屈：“我哥不用操心了，这就轮到我了啊。”
快到家时，李女士让林钟把车靠边：“你们先回去，我再买点菜。”
“那我一会儿再来接你。”林钟说。
“不用，这里离家没多远了，我自己回去就行。”李女士说着就下了车，转头把老林也喊了下去，“你也下来，帮我一起提东西。”
“没问题。”老林正兴奋得有力气没处使，闻言就跟着进了菜场。
林钟无奈地朝他们的背影看了一眼，说：“一转眼车上就三个人了。”
“是两个人。”林瑞不知何时也站在了车外。
林钟把车窗降下来，问：“你去哪？”
“我想去买个蛋糕，”林瑞挥了挥手机，“你们想吃什么口味的？”
“随便。”
三个人都走远了，逼仄的车内空间一下子宽敞明亮许多，除发动机待命着微微震动，一丝多余的声音都没有。
林钟莫名觉得气氛有点怪异，清了清嗓子，转头就见孟谨洲无辜地看着他。
“阿姨是不是觉得尴尬才走的？”孟谨洲问。
“她已经不尴尬了，刚才还说回去收拾一下房间，让你今晚别住酒店，早把你当自家人了。”林钟默默咽了下口水。
“这话你可没跟我说。”
“……”一不小心说漏了。
“那阿姨是为了给我们二人世界才去买菜的？我看她还特意把叔叔叫走了。”孟谨洲又问。
“也许吧。”林钟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既然这样，别拂了大家的好意。亲一下吗？林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