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官府，此时还未至暮时，但周围已是往来宾客络绎不绝，长街点灯，酒香扑鼻，一派热闹景象，竟比白日更添几分喧嚣。
我回到宅子拿出卜条测算，今日当真是极佳的日子，万事皆宜。又根据陆玄给的信息测算具体时辰，随后让岱渊去准备相应物品。
匡愚略做沉吟：“您何必为陆大人如此。属下瞧您今日也累了。”
此话入耳，我有些愣住，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我并未想过如此做的缘由。
我蹙眉斟酌用词，犹豫道：“因能力？”
匡愚做了然点头状，语气透着恍然大悟：“您擅祈福，属下亦知。”
一切备好后，我几人来到大树下，摆放好礼器和卜条，测算过后让岱渊摇铃。
摇铃声愈发低沉哀远，与往日种种截然不同。我捏着卜条的手一顿，随着铃声我轻念咒语，抬手画符，愈发真实的感情令我心间钝痛，我垂下双手侧眸看向陆玄。
他一直在期待地盯着我，眼神亮闪似晨时霜露，充满希冀。这时接触到我的视线，喜悦地眨了眨眼快速朝我走近几步，但念及我在做祝，又生生停下，站在不远处看着我。
铃声萦绕，我看向他的眼睛又正眸继续祝福。一切都好，一切都顺利。只是真相让我有些难以接受，郑重的做祝仪式后我垂眸久久未言。
铃声停止，陆玄站在原地并未走来，我能感受到他身上开心的气息。
“陆玄，你来。”我开口。
地面影子多了一道，我道：“向前跪地。”
影子点点头，跪得安稳乖巧，发现我并未接着指示，陆玄抬头看我，开口道：“下官该如何做？”
我看着陆玄，怎么这般安静，他一人走了这样远的路。
“你母父很想你。”我轻弯起嘴角的弧度，开口道，“她们现在过得很好，很幸福，很想你。”
“真的吗？”陆玄睁大双眸，开心道，“那大人能让她们知晓下官也很想她们吗？”
“嗯。”我笑着点头，“都已传达，她们很高兴你如今的成就，希望你过得开心些，不要太累着。”
“是。”陆玄双眸弯弯，不停地点头，“下官晓得。”又有些局促地问道，“那大人先前所言的祈福……”
“福气满满。”我温声道，“做祝都已完成，你不必担心。回京后若有时间可回去看看她们。”
“是。”陆玄又点点头，笑道，“下官晓得。”随即低头朝着大树恭敬一拜，起身又面向我拜道，语气上扬，很是幸福，“下官谢过大人。祝大人官运亨通。”
我盯着陆玄俯身跪地的仪态，官帽两侧展角上下晃动尽显其心情愉悦，我弯眉笑道：“不必多礼。”
他起身抬头看着我问道：“下官接下来要如何？”
“转身向木，端跪以候。”我开口，朝岱渊走去。她拿着摇铃情绪沉沉。
“你感受到了？”我捧起她的脸，不希望她太过悲伤，柔声道，“怎么铃声愈发哀迷？”
她长叹一声，抬眸看向我：“铃声岂是我能控制，您不会不知。只是未曾想过陆大人这般开朗竟有如此经历。”
“您可有为陆大人做祝？”岱渊问。
“将要。”我捏了捏她的脸笑道，“现下让云恕陪你去买一尊瓷器，快去快回。”
“好。”她快速点头，将摇铃放在我手中，“那您等我回来。”转身走了两步后回首问道，“可还有其余要带回？”
我摇头浅笑：“没有了。”岱渊离开后，我又来到陆玄身旁，他依旧跪得安稳，双眸并未偏移。
笑意染眉，我开口：“你很喜欢瓷器？”
官帽轻微晃动，陆玄身形有些低伏，微微点头道：“下官学过皮毛。”
此话出乎意料，我问道：“你会制瓷？”
“会些简单的。”陆玄道，“但许久未制，技艺应是生疏了。”
“回富宁时，买些喜欢的瓷器带着。”我点头，“可有想好其余喜欢的物件？宴会后一齐买。”
“下官没钱。”陆玄嘟囔。
我怔愣片刻，但此次湖东一行较为难得，看得出陆玄很喜欢今日喜庆的氛围，买些物件留作纪念也好。
我笑道：“我让侍卫记下欠银即可，你放宽心随意采买。”
“可、可，”陆玄开口磕巴，“下官没那么快能还给大人。”
“回京后，虽官职仍旧，但身份已不同往日，加之与我合作，必较从前受人瞩目，官途自然顺畅，至于钱财一事，慢慢偿还没关系。”我笑道，“许是今后都不会出京，此次经历很是别致，亲自买些喜欢的东西意义非凡。”
“您愿意借钱给下官？”陆玄迅速抬眸盯着我，稍显激动，“真的愿意吗？”
我点头，看着他这般神情又弯眸轻笑，他又能花多少银子。
“愿意。”我笑道，“喜欢便买。”
“下官谢过大人。”他迅速行礼，语气很是感激，又透着万分开心，“还望大人放心，钱财一事下官定会偿还。”
此时岱渊也已回来，我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开口对陆玄道：“面向树跪好了。”
我转身看向岱渊，云恕正抱着瓷器一同走来。我将铃铛交给岱渊，示意云恕把放好瓷器，伸手拿起卜条，静心测算。摇铃声同起，平稳无波，丝丝喜悦随铃飘远。
放下卜条，我起势做祝，淡化他的不安和焦虑，为他祈福，希望他健康。
我又想起刀下伤口，叹气，加深他的康健吉顺。同时让其母父思念引至其身，并再次传递他的思念。
摇铃声与风吹树叶声同响。
最后我开口：“拜。”陆玄恭敬俯身拜下，我低念咒语，摇铃声掩盖风声呼啸，我这才让他起身看向岱渊，摇铃声渐止，归于平静。
岱渊扬唇点头，我低头看着陆玄温声道：“起身吧，仪式已成。”
陆玄缓缓起身，转身面对我垂头望地，呼吸有些错乱，声音微颤：“下官好似能听到母父的叮嘱，是大人您的祈福所至吗？”
“是你的思念。”我伸手将卜条递给岱渊，浅浅笑道，“是你母父的思念。这些都能知晓相通，思念是唯一永恒的事物。”
陆玄抬手抹过面颊，点点头：“下官晓得了。”
我很是欣慰，开口道：“那尊与礼器同列放置的瓷瓶，待会亲自捧回。”
陆玄看向那个瓷瓶，又看着我呆呆道：“为了这次祈福买的吗？”
“嗯。”我点头，“需要一个与你相关的物品。”
“大人又怎知下官喜欢瓷器？”陆玄满脸惊讶，“即便是季大人，下官也未曾告知。”
我看着岱渊将礼器收起，视线落在她手中的卜条，抬眸看向陆玄笑道：“天地知，你我知。”
陆玄愣道：“这便是大人所言的占卜吗？”
我摇头，开口笑答：“不过是能猜人心罢了。”
陆玄好像又不在乎我说了什么，只点点头道：“下官是信任大人的。”
我笑意微敛：“信我？”
陆玄吓到，低声回：“是。”
“拿上瓷瓶，也该回了。”我转身走向岱渊，看了一眼匡愚，她点点头跟了上来。
视线还是随意略过陆玄，他紧紧抱着瓷瓶快步跟着，我放慢脚步问岱渊：“方才去店里，可见到店家？原先和她定的瓷器可都有备好？我们明日就回富宁。”
“嗯嗯。”岱渊点点头，“店家一直念着您呢，她道，您选的瓷多而贵，她一刻不敢怠慢，整日守在店里。原以为您还会再去呢。”
岱渊扶着我，脚边传来清脆的叶落声，合着她充满灵气的神情，让我心情更是上扬。
我笑道：“可有和她说明日我们就走了？宴会后我会去到店里。”
“我只说了前面一句。”岱渊道，“您事务多，这只能您决定。”
我看着岱渊，轻呼一口气，这才道：“我也许不能陪你去购置礼品。”
岱渊抬眸看向我笑道：“您怎么了，听着有些怪。今日您行程太过紧凑，您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可是一路上都在想着要买什么呢。”她贴着我的手臂撒娇道，“待会让云恕陪我去好不好嘛，我一个人拿不了这样多的东西。”
我看向云恕，她无奈叹了一声，淡淡道：“方才我不是已经答应了吗？”
岱渊立马跳了起来：“哎呀！”迅速放开我的手臂扑过去捂住云恕的嘴，“犟嘴！”
云恕站在原地不动，岱渊又快速转身看向我笑得灿烂：“我是担心您不同意，所以想着等您先同意的。”
匡愚走到二人身边，垂眸扫了一眼：“明明就可以让店家送到宅子，非要出去。”
这三人也是奇妙，只要待在一起就能拌嘴。匡愚二人言辞也犀利起来。
果不其然，岱渊提高声音：“你懂什么呐！”
“我怎么不懂。”匡愚道，“你喜欢出门而已。”
云恕扬唇笑道：“我看是她喜欢和小姐一起出门，如今退而求其次，选择小姐的侍卫。”
匡愚深以为然。
“我可是特地为了你们，选择分霞宴后才出门呢！”岱渊叉着腰指着二人，忿忿道，“好啊你们，忘恩负义！”
“我们本来就……”匡愚依旧快速接话，却立马被云恕捂住嘴，匡愚侧眸看了她一眼。
云恕挑眉一笑又看向岱渊道：“你有心了。”
“嗯嗯！”岱渊点点头，伸出食指点向匡愚，“不然你陪着小姐去河边时，我早就让云恕陪着我去采买了。”
“你又知道她愿意？”匡愚道，“人来人往的，烦心。”
匡愚盯着她，睁大双眸不可思议道：“难道你不愿意？”
“……”匡愚瞬间沉默，绕过二人走到我的身旁，看着我道，“陪您是属下的职责，这无关其余，您不要多思。”
我视线一直随着她的动作移动，原先还在期待她会说些什么，听闻此番解释，我笑道：“我怎会不知你二人情意，我很放心你们。反倒是你多虑了。”
我看向岱渊紧皱的鼻尖，笑道：“不过岱渊许是难缠些。”
“……”匡愚抿了抿唇，“有一丝。”转瞬她又问道，“平日您都这般娇纵岱渊？”
“娇纵？”我嘴里下意识念着这两个字，“此说法倒第一次听。云恕也这般觉得？”
岱渊摇头：“属下没问，不过属下并非贬低岱渊，也并非说您的不是，只是……”她皱了皱眉，不知如何说出心中准确的想法，话到此处便没了下文。
“岱渊性子可爱活泼，我很喜欢。”我笑道，“你二人沉稳，在阿姐身边处事更是稳重，且阿姐也并非情绪不定之人，所以你们与岱渊如此相处是需要些时日的。”
匡愚微微扬唇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岱渊就走了过来，质问道：“是不是再向小姐告状？”
“是。”匡愚转身，又是那副冷淡的表情，我看向云恕，怎么她也是。我抬袖掩唇而笑，并未开口。
“那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嘛？”岱渊道，“云恕都陪着我了，你总与云恕一块，为何此时不愿了？”
“我是常陪着小姐，总要有一人陪着小姐的。”匡愚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眨眼间又消失不见，冷冰冰的。
“所以我才去问了小姐。”岱渊盯着她道，又走上前一步，“你要听小姐的话呢！”
话落，二人扭头看我。
“……”我正看着热闹，怎地突然成了中心人物，不过我依旧笑道，“我会在官府处理事务，刑部官员并非全都随船离开，不必担心。你们去陪着岱渊。分霞宴后会有彩灯，岱渊很喜欢。”
“哎呀！小姐！”岱渊像只奔腾在草原上的小羊，跺脚道，“您怎么说出来了！”
匡愚看着她：“你喜欢彩灯？”
云恕早已站在岱渊身后，笑道：“一早说出来不就好了，何必藏着掖着。”
“像河水里浸泡的冷石子。”岱渊故作高深道，“我看你二人面冷心热，故作此举也是希望你二人能好好享受今日美景罢了。”
“心也是冷的。”匡愚道。
岱渊一口气闷在心里，提不起放不下的，扭头看着匡愚：“真是感叹这张像刀子的嘴。我看是夫人平日里太娇纵你了。”
匡愚向来淡淡的面容此刻却露了破绽，惊讶道：“你竟说我被娇纵？”
“嗯！”岱渊道，扭头像向我求证，我快她一步转身做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