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鼻息喷在掌心,九方潇的心神渐渐慌乱。
他稍稍起身,抱过白麟玉的腰,让那人坐在自己刚才的位置,整个人都倚靠在那块墓碑上。
几缕阳光穿透山岩,很快就被更深的黑暗吞噬殆尽。
四周一片寂静,唯有急促的呼吸声,在宽阔空间无限回荡。
九方潇皱了皱鼻子,腐朽气味一寸一寸直冲颅顶,令他的意识越发混沌。
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在青天白日,陪白麟玉在这种地方放纵。
虽是这样想,可他却不由自主,想和那人靠得更近些,不知不觉间,竟作出许多狂悖之举。
白麟玉拂开九方潇捂在他唇边的那只手,他想起九方潇的问话,气息紊乱道:“我不恨你。”
“只是不恨么?”
九方潇的眼底晕开一层薄薄的水雾,他仍不满足,更加疯狂地将人钳制,再也没了一丝克制。
墨色发丝随着他的动作缓缓垂落,肆意张扬的姿态,美得惊心动魄。
白麟玉眸光游离,深吸一口气。
“只是不恨。”他咬牙切齿道。
九方潇微微扬唇。
恍然间,他瞥向白麟玉胸前的麟族血印。强烈的渴望霎时化作滔天业火——心中涌起一连串愤恨与不安。
下一瞬,他俯首沉眸,竟是如同着魔一般,在白麟玉颈侧撕出一道狰狞的血痕!
猩红飞溅一身,温热血液顿时溢满口腔。
味道甘甜清冽,却透着一丝危险。
这不是他想要的。
九方潇皱起眉头,蓦地起身,狠狠推开身下之人:
“你不够虔诚!为什么你的血!不够虔诚!!”
愤怒的嘶吼在空气中回荡不止。
白麟玉从未见过九方潇如此狂躁暴戾的模样,他捂住伤处,颇为惊诧道:
“你……这是做什么?”
“你的血,我不喜欢!为何我会不喜欢!”
白麟玉怔愣一下,也提高声量,吼出声来:
“阿潇——冷静点!”
九方潇觉得整个人像是坠落冰窟,溺亡在海底一般,想要自救,却又被无数双手扯入深渊,那种感受令他窒息、癫狂,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半晌后,他才猛地回过神来,望向那人身上的血红。
“我……怎会如此?”自己这般行事,又与妖神夙天有何两样?
九方潇来不及细思,仓皇地伏下身子,想用灵力替白麟玉压制伤口。
伤口很浅,可不知为何,白麟玉脖颈处仍是血流不止,转眼就浸透他雪白的衣襟。
九方潇迅速撕下一角衣料,匆忙缠上他的伤处,极为痛苦道:
“我非是故意,我不想饮血,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他想要做些什么,身体却不听使唤,明明是心悦之人熟悉的面孔,眼下竟陡然生出几分陌生之感。
白麟玉见九方潇怔住不动,便自己运功,勉强止住血流。
“皮外伤而已,不妨事。”
“怎么会没事?难道你看不出我的杀意?”
九方潇的语气中残存着淡淡的怒意,他将目光投向墓碑上的“麟”字,恍然顿悟一般,低声喃喃:
“我不该在这里……”
“是我太过冲动。”
白麟玉虽言简意赅,心里却已察觉异样。
看着角落处已被摔成两半的宝瑛,他不由暗道:不管是逸子洺,还是什么凭空冒出的洺岫仙尊,任谁都别想沾染那人分毫。
九方潇看出他眼底阴鸷,正待发问,不料残阵方位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抬眸细看,原来是那位名叫蘅芜的小仙。
蘅芜没有走近,只没好气地朝二人喊道:“仙尊现已施法完毕,命小仙引二位过去。”
语毕,他一溜烟地不见了踪影。
“走吧。”
九方潇稳定神思,替白麟玉整理衣衫,又扶他从地上站了起来。此刻他心里只有误伤那人的懊悔,早已没了别的兴致。
宁海洞府有一道隐秘的后门,穿过去就能看到修仙残阵的遗迹。
二人步履匆匆,到达时,发现除了方才几人之外,那处还多了一道鬼气森森,腰系锁链的身影。
“夙君,近来可安好!”
韦洲一字一顿,咯咯笑道。
九方潇不觉意外,毕竟如今冥族执掌此地,当年幻阵中的残局也是由这位冥府殿主收拾的。
“一切皆安,多谢韦大人记挂。”
他没有细究韦洲的称呼,只是向前几步,横身隔挡在白麟玉与韦洲之间,上回白麟玉私入冥府一事,惹得韦洲极为不快。
“夙君不必如此谨慎,此处尚在人间,洺岫仙尊邀我至此,是为保全诸位平安无虞。”
韦洲为锁链限制,只得迟缓地抬起吊在胸前的脑袋,又僵硬回身,瞥向身后泛着诡异凶光的结界。
他慢悠悠地对众人道:
“结界之后是另一番天地。
十年前的修仙幻阵堪比魔窟鬼蜮,邪煞横行,血流成河,本殿主勒令冥灵入内三载,方才将孤魂野魄尽数拘回。
然而——冥灵修为有限,幻阵当中难免存有漏网之鱼,今日本殿主亲临,特赐诸位护命灵牌,以保入阵者免遭灾劫,邪祟不侵。”
话声刚落,五位试炼者的胸前便挂上了一面画着怪异纹样的符牌。
洛佩清扫了一眼,未置一词。
段青寻摘下符牌,朗然道:“冥府殿主屈尊人界,为保众人性命,特意赐予辟邪神符,这等怪事,实乃旷古未有!”
他的语气算不上嘲讽,倒像是真的在讲玩笑话。
郁辛突然道:“段大人既是妖族翘楚,又是南安之主身边的红人,想必定是妖力通玄,修为高深,自然是不用害怕什么邪煞冤鬼了。”
段青寻闻言轻笑,转身对狞魔将道:
“同行五人中,其余三位皆是人族,唯有魔将与在下是妖魔异类,魔将如若不嫌,我二人结为同盟,彼此照应,怎么样?”
狞魔将不动声色,他未接段青寻的话,转手取下胸前符牌,物归原主:
“殿主好意,魔人心领。”
韦洲不置可否,目光逡巡一圈,轻拍腰间锁链,化作青烟,消散于无形。
棋局布定,只待落子。
逸云归眉眼微垂,对试炼者道:
“‘逆流’与‘飞梭’藏于幻阵四象,按照此前议定,由白郎君护持东南灵枢,洛宗师护持西北灵枢,其余三位道友可择取不同方位,诸位可联手共战,亦可独闯险关,不过——
最终赢家只有一位,若有多人一道寻得阵眼,出阵之后本尊再作遴选。”
众人了然于心,抬腿正要急往幻阵,却被逸云归出声制止。
逸云归看向九方潇与越妙然:
“‘时痕’法阵变换莫测,稳妥起见,首尾需有高手压阵而行。二位乃丹魄神座门下高徒,不如行在前方,再由本尊负责殿后。”
“理应如此。”
越妙然颔首会意,拂尘微抬,示意九方潇与自己同行。
九方潇若有所失,驻足原地。他收回思绪,望向逸云归,冷声道:
“仙尊与师姐先行,我来断后!”
逸云归轻振衣袖,负手而立,声调听起来平静如水:“也好。”
深邃眼神扫向九方潇身侧之人,逸云归旋即又偏过头去,不再多话。
白麟玉突然道:“阿潇,你同玄妙司裁先行入阵。”
九方潇眸光微敛,不解其意。
嘴上虽吐出“不行”二字,但见那人面色坚定,不容置疑,只得旋身抬步,与越妙然一道没入阵前氤氲。
洛佩清,郁辛和段青寻三人依次入阵,偌大空间此刻仅存两道身影。
白麟玉率先开口,语气不耐:“仙尊有话要说?”
逸云归看见他颈侧血迹,轻蔑道:“白麟玉,本尊会在阵中杀你。”
“随时奉陪。”
白麟玉面色阴沉,侧身掠过。
逸云归将他拦下,语气森冷下来:
“卑贱无耻的麟族,怎配同他并肩而立?”
“麟族凋零至此,天族圣主才是始作俑者。我知仙尊与圣主仇深似海,本也无意与仙尊冲突。但是——
仙尊既要挑衅,我必将倾尽全力,让洺岫仙阙变成第二个玄阳境,拖着众位上仙与仙尊一起,同赴黄泉。”
“九方潇若是闻得此言,还会容你为所欲为,予求予取么?”
逸云归轻摇折扇,威逼道:
“区区凡人,连天象异变都束手无策,竟敢口出狂言,妄想与天道违抗,若无妖神之力相助,你也不过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罢了。”
白麟玉闻言,身姿决然,不再停留。
迈入阵门的刹那,却忽地转头,唇角勾起一抹嘲讽之色:
“仙尊这副模样,比逸子洺还要可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