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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星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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芜茔西陲,关口。

暮色沿着铁脊般的城墙蜿蜒爬行,玄甲映日的城垣之上,有旌旗猎猎作响。

放眼望去,此城墙如一条玄铁巨蟒,啃噬着这片茂林深谷,也劈隔开了芜茔和筱翎二城。

十六座烽燧排列整齐,尽数锁在峡口之外,有芜茔士兵踩着三寸宽的悬空栈道巡逻,铁甲与岩岩碰撞发出声声的脆响,惊起了在枯枝上栖息的寒鸦。

今日,往来的士卒皆是眸光璀璨,步履生风,干劲儿十足。

此间关隘,将由芜茔将军严子亥亲自坐镇。

消息传至营中,顷刻间欢声如雷。士卒眸中尽是钦服之色,磨刀拭刃之际,竟有寒铁铮鸣之音混着沙场朔风,直透九霄。

时光飞逝,自那将军严子亥接管西关口以来,竟已过去了数年。

而这些年来,任外界熙来攘往,关隘深处古木森森,犹自固守一方清净。

有山泉自崖壁垂落,转过这白练飞瀑继续往前,忽见半面青岩在暮色中凸现,其上嵌着座浑若天成的石庐。

石阶之上,有一道身影蹲坐在地,手持刻刀,屏息凝神,分外认真。

萧无序正凭着记忆,在石阶上刻画着二十八星宿纹。

直到暮色四合,萧无序这才后知后觉,仰头望天,恍觉今日是个观星的好天气,遂匆匆丢下刻刀,欣喜往回赶。

十二根金丝楠木柱撑起回字形重楼,廊下悬着百盏竹骨灯笼,灯面皆绘四象图纹,卦象万千,悄然分隔出一间又一间观象阁。

趁辛时不注意,萧无序顺着石壁上的古藤翻进了屋,再沿着木制环梯往上,轻声推门而出,又爬上了屋顶。

每当皓月当空或是星罗棋布之际,她必定会爬到最高处,看星河涌动,亦或阴晴圆缺之月轮番交替。

星河泼洒,碎银倾泻,萧无序独坐屋檐之上接着漫天清露,眸底流转的星辉更胜天穹。

看着看着,萧无序嘴角的笑却是忽地一敛。

借星象断吉凶之术,于明暗流转间窥见无常天道,再帮世人趋吉避凶,指点迷津,乃她毕生所愿。

可若天象所显,不尽人意,又当如何?

呆滞地望了星空好一阵,萧无序这才想起去摸身上的铜钱。

哐当哐当!

原地起卦。

可今日这卦象却似有些不对。

萧无序眉心微松,继续起卦,可每算上一卦,她面色便白上一分。

萧无序一咬牙,还偏偏就不信邪了,又守着铜钱、星宿来来回回算了好些次,可结果却是无一例外。

怎会如此……

萧无序心下越沉,哆嗦着后退,把铜钱草草一收,扭头便钻进了回廊尽头。

举目望去,“木叶星龛”的乌木匾额,阴刻后用金漆勾画出了万象纹样,此便为祖上的观象阁。

燃松烟辨风向,数竹露知雨期,听青铜裂雷近,辨瓷光测电痕。

风雨雷电,了然于心。

而今夜,鹤羽乱漾,松烟狂舞,白浪层层翻滚,风似乎格外的急。

萧无序越看越不妙,一夜未眠。

天穹如浸靛青的宣纸,东方云絮洇开一抹蟹壳青。

萧无序以指节按了按突跳的太阳穴,檐角铜铃撞碎残夜的寒意。她仰头饮尽杯中最后一滴冷茶,重新登上屋顶。

玄色衣袂卷着晨雾踏过露水浸透的瓦当,卦签在袖中也在沙沙作响。萧无序抬手掐诀,恰有穿堂风飞掠而过。

听风问卦。

结果仍与昨日如出一辙,毫无变化。

确实不太妙啊……

林间簌簌,绿浪一波又一波地翻涌。晨风扑面,轻轻掀起屋顶上的玄衣和碎发。

萧无序却是面色阴沉,瞳孔中惊恐密布,一扫往日的惬意和闲适。

不愿再看,更不敢再算,萧无序收了铜钱、卦签,顺着中心的木梯径直往下,很快便穿到了回廊。

中央天井内,石径苔痕密布,树根纵横交错,宛若星盘。一株千年银杏擎天而立,虬曲的枝干横贯檐角。

银杏落叶承天光,木制回廊如龛,此屋故名“木叶星龛”。

鎏金般的叶片在秋阳中簌簌摇落,正覆住回廊深处的藤编秋干。

以秋千为中心,散落着浑天仪残件、半成品的星晷、些许龟甲,在起伏的树影里泛着幽光。

不同于往日,萧无序竟是没能一眼看到在树下捣鼓器具的辛时。看了好几圈儿,她才在树后瞧见了一道素白身影。

广袖长衫,衣摆处绣着银线鹤羽,发髻用青玉簪松松挽着,几缕银丝垂落在清瘦面颊旁。

正是辛时,负手在后,仰头望着上方的廊梯。

这次萧无序偷偷钻进气象阁,做贼心虚,专门挑了条侧路下来。

而她这老爹今日居然没忙着研究器具,反而沿着石阶转到了树后,探头探脑的,瞧着竟也有几分鬼祟。

大门就在不远处,他这是……要出门?

萧无序轻手轻脚绕去主路,又故意闹大动静,从木制栏杆后探出脑袋,朝下方高呼道:“喂!老爹!做什么呢?!”

那喝声毫无征兆地劈来,倒真是把辛时惊得不轻,堪堪站稳,又哆嗦着朝上方望去,面色微凝,一时之间竟是无言。

他竟是这个反应,萧无序倒真是觉得颇为新奇,双手朝栏杆上一搭,探出脑袋,轻一挑眉道:“鬼鬼祟祟的……我说老爹啊,你不会又在想怎么坑我吧?”

辛时终于缓过神来,眉心凝起一痕墨色,轻一甩袖,闷哼道:“这话该是我说吧?”

“是吗?”

萧无序微笑着说着,扭头便从栏杆上一滑而下,手中萤石轻掷而出,前路机关尽显。

渔网、麻绳、棍棒、麻醉散……天上落的,地下藏的,空中荡的,那叫一个层出不穷,看得人眼花缭乱。

而萧无序就这么当着辛时的面躲开了机关,接着又从栏杆上一蹦而下,嬉笑着一拍手,悠悠向辛时走去。

“老爹,把戏过时了,换换吧……”

辛时并无反应,萧无序暗觉不妙,身下一滞,反手又是一萤石掷出。

咔!

枯枝落叶之下,有冰冷生硬的机关声传来。

不多不少,身上的萤石恰好用尽。

萧无序拍着手,等那翻飞的落叶坠地了,这才小心绕过那机关,惊奇探首道:“哟,这次还加了个老鼠夹呢?好险好险,差点儿中招!”

辛时又是一阵无言。萧无序则自顾自背着手,盯着那老鼠夹左右瞧了瞧,看透端倪了,这才沿着石板悠哉悠哉踱着步,没走几步,便转到了秋千前。

古拙的秋干以百年老藤绞索为链,雷击木削就的座板犹带焦纹,天然炭痕沿着木缘蜿蜒如墨。萧无序轻轻一蹦,转身坐下。

秋千轻响,晨光从琉璃顶和四周镂空之地穿透而下,落在千年银杏上,光影摇曳,草木生辉。

萧无序朝枝丫编制的弧形木凳一指,微一仰头,朝辛时道:“说说吧,老爹,这次又想把我丢下,独自去哪儿啊?”

辛时则是凝神盯着她那两黑眼圈儿,向前几步,走到那木凳之前,却并未坐下。

须臾,他轻笑一声,不答反问道:“你不去研习你的相术,瞎操这么多心做什么?现在天光还未醒透,最适合静心体悟了。”

“说得也是……”

这话可说到萧无序心坎上去了,她刚反省完要往回走,却又恍然醒悟,又一屁股坐回了秋千上。

萧无序胳膊轻环在一侧的藤蔓之上,似笑非笑望着辛时,拧眉道:“诶,老爹,你平日可最不喜欢我捣鼓那玩意儿的,今日怎么……”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待辛时回应,萧无序面上一舒,把胳膊从藤蔓上收回,微一前倾,已然换上了一副诚恳严肃的模样,她道:“不过正好了,老爹,我有一件事想要问你。”

她如此模样,要是现在不给她装模作样解释一番,之后还不知会被这家伙如何纠缠呢。

一想到她那叽里呱啦、死缠烂打的臭脾气,辛时便一个头两个大。

头疼一阵,辛时几不可察地轻叹一口气,还是简单道:“说。”

虽是满脸不情不愿,不过她这老爹好歹是应下了,萧无序嘴角不由得一挑,不过没多久便又压了下去。

说是要说的,但可不能让辛时知道她又偷溜进气象阁了啊!

见她顿住沉默不语,辛时闷闷道:“嗯?”

“我夜观天象,听风问卦……”说到此,萧无序便隐去不说了,“算出月沙关有一劫,不过现在为时不晚,还能挽救。”

月沙关上,有芜茔和筱翎二城。萧无序还进一步算了算,所以说得更准确些,是芜茔有一劫。

不过这细究倒推之术却是萧无序瞒着辛时,从古籍上偷偷学来的,所以她现在也不好多说,只是说月沙关恐有一劫。

萧无序面色凝重,自视说得颇为严肃,谁知辛时听完,沉默了半晌,只是道:“天命如此吗?你那相术……不行。”

“很明显啊,而且诸般……”急急说到此,萧无序才恍觉差点儿漏嘴,立马轻咳几声以作掩护,又改口道,“你没算到吗?”

辛时冷笑一声,负手转向另一侧,又轻叹着摇头,满脸写着“你那卦术不行”。

萧无序却看得心下一松。

松完,萧无序又觉颇为郁闷。不止是星宿,她连风雨雷电都算遍了,所算结果,并无二致。

难不成她真是错得干净,一错到底了?

那边,辛时又发话道:“我有事出去一趟,要是许久没回来,你就先离开芜茔,不用等我。”

萧无序从秋千上一弹而起,震惊道:“有事出去?许久不回?!离开芜茔?!!”

如石雨坠湖心,萧无序逐渐平静的心又掀起了轩然大波。

她蹿到辛时面前,又一股脑追问道:“你要去哪儿?跟那芜茔劫有关吗?我算的是不是没有错?!”

“都说了,你那相术不行!”辛时被她吼得耳朵疼,竟也忘了细究她窃书之过。

辛时抬手揉着眉心,缓了片刻,又道:“你问题太多了,既然有心学相术,那便自己慢慢琢磨吧,何必来问我?”

萧无序微微一滞。

银杏摇曳间,辛时不去看萧无序,一手负后,缓步往外走。

见状,萧无序又紧跟着往前凑,匆匆追问道:“啊……你还真就走了?不再多说点儿什么了?还有,你这次到底打算何时回?!”

“聒噪。”

辛时被问得心烦,沉声说着,转过身,反手扔来了什么。萧无序抬手一接,竟是看到了三个锦囊。

辛时微一垂眸,犹豫一瞬,还是提醒道:“你也知道天机不可泄露,有的事说破了可就不一样了。”

萧无序面色微凝,一眨不眨凝视着辛时。

与她对视一瞬,辛时却忽地一笑,补充道:“我瞎说的。”

缓了半晌,萧无序嘴角这才勉强勾起一抹笑,声音却是微变道:“也包括我的姓氏吗?”

“我虽是你捡回来的,可为何要姓萧?”

枝叶簌簌,遍地光影摇曳。

“萧衍天,应苍龙,玄合乾,坤循道,劫证鸿。”缓了须臾,辛时竟真一字一句给出了解释,还拧眉反问道,“你觉得,此字不好?”

“没……有。”话虽如此,但萧无序仍觉得辛时有事瞒她。

而这辛时今日确实格外反常。

想罢,萧无序嘴角似笑非笑,歪着脑袋盯着辛时,沉默不语。

辛时却是笑道:“你不是喜欢那玄之又玄的相术吗?也一向不喜欢我直接告诉你该是如何。正好啊,这次便如了你的意!”

说着,辛时又朝她怀中的东西一指,补充道:“白、蓝、青三个锦囊,想开便开吧,不过要按顺序开,除此之外……你就在家中好好精进相术。”

萧无序也轻轻一笑,收好了锦囊,欣喜之中,可还没忘记问正事,她道:“那个,你真的要出去很久?真的会很久?既如此……不留点儿钱吗?”

“老地方,你自己看着办。”辛时在那枝蔓编织成的木凳上坐下,捡起地面的一块儿龟甲,竟是凝神瞧了起来。

晨光穿过枝丫摇摆而下,辛时仰头望天,面上的皱纹和鬓边的白发都消融在了这柔和的光晕中。

萧无序微微看呆了。

不多时,辛时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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