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
“您好……我想领月禄。”
黄昏时分，正是秋色浓郁之时，火烧云与秋叶黄如染料般在碧山宗中交织。
白衣修士抬头，只见一个肤色冷白的小姑娘站在他面前，她扎着双髻，一身红黄相间衣裙，艳丽非常，却衬得她面色更虚弱无力。
小鸟依人，我见犹怜，只可惜这里是修真界。
小鸟依人，说明力气不大。
虚弱无力，说明修为不高。
简而言之，是个废物。
白衣修士恭维话都懒得说：“哪座峰的？”
少女扬起衣袖，捂着嘴巴边咳边说道：“咳咳咳、逍遥峰，逍遥的逍遥……”
白衣修士一脸嫌弃：“我、知、道——是逍遥的逍遥！还能是什么逍遥？姓名呢？”
“……叶、叶暮青。”
“好，下一个。”
“等等……你写的不对、不是仰慕的慕，是暮色的暮。”
“叶、暮、清？这下对了吗？”
“……是青色的青。”
“妈的！你自己写！”
白衣修士暴躁地将符笔甩出，落在白檀方桌对面，黑色的笔尖在桌面上划出一道狰狞痕迹，如同黑色的雨云。
笔锋砸在白檀木上，声音沉重刺耳，像吝啬鬼敲击算盘。
叶暮青身子虽弱，手脚却灵活得很，准确抓住符笔：“咳咳咳咳咳、别砸……不要的话可以送我。”
这符笔在逍遥峰可是稀罕货，她都没见过几次。
“嘁，穷酸样子，看着恶心。”
白衣修士皱眉。
碧山宗势力范围极大，青山连绵，如卧龙盘踞，横跨天南州大陆，分为东西两座山脉。
逍遥峰是西山诸峰之一，现有成员六人，峰主已失踪，属级：垫底。
是典型的废物峰头，连一个他的营业式笑容都不配拥有。
“好，月禄十灵石，下一个。”
叶暮青失望道：“……啊，这么少？”
“给就不错了，赶紧的，下一个。”
叶慕青接过灵石，仔细数着数量，身后队伍见她不走，也变得躁动不安起来，议论声渐起。
声音嘈杂，在这朦胧夕阳中，如同群鸟扑棱着翅膀反复飞过，惹人生厌。
白衣修士有些不耐烦：“你搁这杵着干嘛呢？对灵石一见钟情了？”
叶暮青又咳了起来：“咳咳咳……你给我发的钱数目不对……”
“哪里不对？”
叶暮青拿出一个竹简，放在桌上，垂眸道：“我是孤儿，每月俸禄应该加一灵石……”
“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她身后，众人哄然大笑，声音如同层叠浪花，惊起枝间飞鸟。
即使在同一门派内，人也会潜意识分个高低。
在碧山宗，一山更比一山高，今天哪个峰头峰主大寿，宴请全门派、明天哪个峰头喜结良缘、给全门派发红包，各峰之间争相攀比，都想摆出个阔绰样。
像逍遥峰这样，一灵石也要斤斤计较的，只能成为嘲讽的对象。
白衣修士尬笑着，拿起竹简，只见其上工整地刻着标题：《碧山宗困难修士家庭情况摸查表》。
叶暮青，逍遥峰小师妹，十五岁。
性别女，无父无母，剑修。辅修符药两道，略通风水占星。
收入状况：零。
身体状况：自称得相思病十年有余，病状面色苍白、日夜咳血，伴随妄想症。
白衣修士心中冷笑一声。
口气真大，说自己是剑修，辅修符药，还略懂风水占星。
有这实力，各大峰主都要抢着收徒，怎可能落得加入逍遥峰这个下场？
“你这里写得相思病十年有余，但你十年前不才五岁？你相思了谁？”
叶暮青突然双颊一红，眼中露出向往，夹着嗓子软绵绵道：“……当然是楚霸天师兄啦！”
“楚霸天？！”
众人视线皆因这个名字聚集而来。
楚霸天？那可是碧山宗宗主弟子，冉冉升起的明星，谁能和他牵线搭桥，那就几乎等于前途无忧了。
白衣修士连忙转变态度，恭敬道：“您认识楚师兄？”
“嗯嗯，当然，我从出生起就认识他啦，咳咳咳咳……”
叶慕青突然狂咳不止，嘴角都溢出血迹。
鲜血衬托下，少女皮肤变得格外苍白，眼神哀怨：“年少时，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否则抱憾终身……”
此刻，她全身上下写满了一句话：“我是个有故事的人”。
出生就认识？这么熟！
白衣修士凛然：“能否请姑娘帮忙引荐一二？”
叶暮青摇头：“那就免了。”
“为何？”
“我认识他，他又不认识我。”
白衣修士：“……”
叶慕青话题一转：“诶对了，碧山宗有没有疾病补助……我都咳成这样了，能不能多给我发点灵石？”
白衣修士怒火中烧，斥责道：“别在这里发病！再无理取闹，十灵石也别想要！”
叶暮青擦了擦嘴角血迹：“是十一灵石，鳏寡孤独，碧山宗有明确规定的每月多发一灵石。”
“给你给你给你，快拿走！”
叶暮青岿然不动：“那这符笔呢？”
“都拿走！”
白衣修士不想再见到这女孩，甩出一颗灵石，一根符笔，就急匆匆喊道：“下一个！”
后排修士早就等得不耐烦，此刻听到呼喊，一窝蜂冲上前来，一时间山门震颤，人声鼎沸。
白衣修士咬着牙，紧紧盯着面前滚滚人流，直到叶暮青娇小的身影被挤走，他才心有余悸的拍着胸口，舒了口气。
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扛着刀，取代了叶暮青的位置。
他怜悯地看着白衣修士：“你真可怜，知不知道，我们西山诸峰有个传言。”
白衣修士一愣：“什么传言？”
魁梧修士神秘兮兮，凑上前道：
“逍遥峰都是神经病！”
******
喜提“神经病”之名的叶暮青，正慢悠悠走在碧山宗集市中，认真复盘自己刚才的表现。
太阳越来越低，少女小小的身影在地面上被无限拉长，与橙红色的夕阳交织。
“番茄汁当血用，味道太大，”叶暮青喃喃自语，拿小本做着笔记，“还需要改进……”
不知不觉，她穿书十五年了，穿进龙傲天小说《我在修真界举世无敌》。
她的角色位，是逍遥峰里痴恋楚霸天的病弱小师妹。
小说结尾，楚霸天为救世，毁灭了逍遥峰，她作为炮灰中的炮灰，生死在书中都未被提及。
便宜系统对她只有一个要求：在楚霸天毁灭逍遥峰前，维持痴恋他的病弱人设。
逍遥峰毁灭后，便天高任鸟飞，随她自由来去。
叶暮青畅想着退休后的生活，哼着歌，在集市中穿行。
太阳落入山谷，天地归于同色。
在她身侧，一阵土地清香传来。
像是雨后的泥土中，鲜嫩的春笋探头，伴随着将被夜色染黑的晚风，飘进叶暮青鼻内。
这是仙土的味道。
仙土，灵力充沛，闻一口，修为便能精进十年，最适合……
种番茄。
她小跑上前，随即耷拉下耳朵。
这地摊倒是普通，摊主看起来也并不识货。
只可惜那仙土上，明晃晃地飘着“楚霸天”三个大字。
……得，算了，买了也是白搭。
这就是她的便宜系统目前给她的唯一“金手指”：显示何物命中注定归主角所有。
这除了气死她，有什么作用？
她心中骂骂咧咧，转身就走，却砰地一声，撞进一人怀中。
她连忙抬头：“对不起……”
话语却卡在喉间。
一个小白脸映入眼帘。
这人贼眉鼠眼，看起来匪里匪气，不像好人。
但他衣服上大大的“楚霸天”二字出卖了他。
不仅是衣服，楚霸天身上的鞋、裤子、武器都写满了他的名字。明亮至极，仿佛要把人闪瞎。
她真希望能开个一键隐藏楚霸天身上所有物品标识的技能。
按照剧情，此时楚霸天正乔装来到集市，试图施展他作为龙傲天主角不得不会的一项技能——地毯捡漏。
怪不得打扮得如此怪模怪样。
不过这对叶暮青来说是好事，至少省去了围着他演花痴的力气。
“这妮子方才领月禄时，说喜欢你呢，”楚霸天胸口黑玉项链中，一位仙风道骨的白发老爷爷从中飘出，贼笑道，“你说她会不会是故意撞上来的？”
“我乔装了，她不可能认出来，”楚霸天一脸正气，皱眉道，“碧山宗里高手众多，你不要随便出来。”
“无妨，这小妮子周身灵压低微，一看就是个废柴，不可能看见我。”
老爷爷说话间，绕到叶暮青背后，皱眉自思索起来，“说起来，这娃娃的脑袋……”
叶暮青身子一僵，屏住呼吸。
我脑袋怎么了？
“……有点秃。”
“？”
叶暮青拳头硬了。
楚霸天站着，无声中低头，强行憋笑。
斥责声突然从叶暮青身后传来。
“你盯着我师弟干啥呢！”
叶暮青闻声回头。
她这才发现，方才被她判定为“不太识货”的摊主正在朝她招手。
叶暮青迟疑：“不好意思，你是……？”
摊主一身蓝衣玄袍，双手抱胸，衣领并没好好整理，任其在脖间敞开，露出浅浅肉色的胸肌，有一种原始而野性的美。
他满脸笑容：“我是你大师姐呀！”
叶暮青无言。
你怎么看都是男的吧。
方才灯光太暗，此刻叶暮青定睛观看，发现面前这人确实眼熟，有点像她逍遥峰的大师兄，李阔白。
再看了眼摊主凌乱的衣领后，叶暮青点头：“碧山宗除了大师兄不会有人这样穿衣服，真的是大师兄。”
李阔白喜笑颜开，把衣领又拉开了些，整个腹肌都要露出来：“我再拉开点，师弟以后就不会认错了。”
叶暮青出手阻拦：“等等，再拉开就要违反碧山宗穿衣戒律了，而且我是师妹。”
“好的师弟。”
“……”
她这大师兄出身天南州李氏，身世显赫，仙风道骨，一表人才，本应前途无量。
可惜，在他十八岁那年，他浅酌清酒，趁着夜色与醉意，做了一件令他悔恨终身的事情。
——摆地摊。
那日晚风尚好，在天南州最繁华的庙会上，主角楚霸天偶然路过，从李阔白摊位低价买走一块稀世宝玉，并制成了名扬天下的断虹剑。
从那以后，李阔白就疯了。
他不分场合的摆地摊，希冀能再次偶遇楚霸天，找回场子。
同时还会间歇性的褒贬不分、用错反义词。
在原著中，这位炮灰李阔白，只是被作者一笔带过，成为主角名扬天下垫脚石。
但主角走后，炮灰们的生活还要继续。
叶暮青问道：“师兄你怎么在这里，换好月禄了吗？我们还要去付逍遥峰本月地租……”
李阔白捂住叶暮青的嘴，神秘兮兮道：“师弟，你知道吗，我听说楚霸天来集市了！”
……知道，而且还知道他现在正在你面前。
李阔白依旧兴奋不已：“你说，我这次能否转败为胜？！”
感觉不太能。
楚霸天已经来到摊前。
老爷爷揪着胡须，细细观察，眼睛一亮：“这仙土，是上古大能遗留下来的，灵力充裕，正适合你突破使用！”
楚霸天问道：“这仙土多少钱？”
李阔白并未认出这里是他心心念念的楚霸天，随口答道：“十灵石。”
楚霸天爽快地从兜中拿出十灵石：“那我买了。”
“……”
李阔白却并不伸手去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