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岁很小的那几年，杭观雨曾听大人说，她家的人运气都很好，不论遇到什么困难，总能有机会走出逆境。

那时她尚且不知所谓的困境是什么，人生又会遇到多少未知的险途。

只记住了她们家人的运气很好这句话。

后来，杭氏多次起起伏伏，到最后却总能成功化解危机。

她也自然而然地将这句话奉为人生信条。

这些年从未有过怀疑。

公司不断下行的状况不算什么，接二连三中断的合作也只是小事。

尽管在周围所有人眼中她是在强颜欢笑，但她真的感觉杭氏不会走到破产那步，一定还会有转机。

直到今天。

当车子驶入科技园区的同时，距离最远的那栋楼忽然腾起滔天火光。

火花从质量堪忧的楼体中滚携着浓烟冲出，就快扑散到她们面前。

所幸火势已经被消防员及时控制，没有影响到园区之外的区域。

可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却好像真的刻进了杭观雨的DNA，哪怕已经离开事发地几个小时，这种刺鼻的味道和不绝的消防警笛仍萦绕在她周围。

“小杭总，外界对这次的事故关注度很高，发布会已经在准备中了，还有警方那边……”医院VIP病房外，赶来的助理话音渐低。

面前的杭观雨双眸空洞地呆坐在休息区的座椅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憔悴。

“我知道了，警方刚才已经来过了，等这边做检查的员工确定没事，我就去配合调查。发布会先定在明早，有什么变化我再联系你。”

从出事到现在，她还是第一次一连串说这么多话，不远处正接听电话的谢桐无声叹气，等助理离开后，送来杯热水。

“我已经和我姐联系过了，这次的合作不会……”

“合作取消。”杭观雨沙哑的声线及时打断后续，她抬头看向谢桐，渡了一层水汽的眼眸间满是碎裂的凄美。

谢桐再度泛起心酸，这次见到杭观雨她就发觉对方要比两年前更加瘦削，此刻再从这个角度看去，更满是无法散去的愁思。

“你不要多想，这只是意外而已，再说原本那些楼不就是准备要拆除吗？趁这次……”

“这不是意外。”杭观雨无奈苦笑：“不可能会有这么巧的事。”

谁会不知，巧合这种借口，绝大多数时间都只基于人为因素。

“而且警方一旦介入调查，就没那么容易再进行买卖合同了，最快，也要等事故原因调查清楚，最终结案后才行。”尽管还没有参与相关调查，但杭观雨也能猜到这种事绝不会那么容易解决。

谢桐还欲再劝，恰巧今天值班受伤的工人从检查室回来，也只好看着她打起精神按流程一一处理之后的事。

*

“杭小姐，你再仔细想想，最近有没有和什么人发生矛盾？比如，生意上？”坐在对面的女警再次提醒道。

第三次被问到这个话题，杭观雨听得懂她的暗示，但还是坚定否定：“没有。”

两位警察对视一眼，又继续：“杭小姐，你不要有什么顾虑，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你千万不要害怕，有什么情况就告诉我们，我们一定会公正处理的。”

几乎已经算得上是明示的劝告，杭观雨再傻也明白是在提醒她什么。

“真的没有。”稍稍沉默几秒，她神色不变：“我知道我的助理或者杭氏的董事可能提供了一情况，但我可以确定，这件事情和长赢没有任何关系。”

“是吗？”男警察递给她一张监控视频的截图：“可是这辆车从杭小姐离开酒店后就一直跟在你们车后，最后停在了距离园区附近的位置。”

一同展示给杭观雨的，还有这个熟悉车牌号的归属公司。

“长赢在那片区域有一块地皮，所以，我还是认为这只是巧合。”

见她如此坚决，警方不免焦急：“可是经过我们的初步调查，这辆车是从昨天你们从机场离开后就一路尾随了，你真的确定，你与许吟风之间没有任何矛盾？”

这个问题结束后，两位警察都没有再追问，给了她很长的思考时间。

长达几分钟的思考结束后，杭观雨还是笑答：“我们之间以前确实有过不愉快，但我坚信，这件事与长赢的总裁没有任何关系。我们的问题只存在与商业方面，绝不会涉及到刑事案件。”

根据调查，火灾原因目前尚不明确，但由于影响到了旁边的几个建筑物，以及造成了值班人员受伤，所以初步定性为刑事案件。

也就是说，有很大概率是人为纵火。

见她的态度是始终不变，两位警察也不好再坚持，只在临别时再次提醒她，如果再有什么可疑情况一定要及时联系警方。

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后，杭观雨终于有时间回趟公司。

原打算回公司后抽空打给杭槿，尽量讲明始末，没想到却接到了杭语眠的电话。

“你关注这些新闻干嘛？”已到下班时间，下午杭观雨已经抽空开过视频会议，这会儿绝大多数员工都已安心回家。

她也可以在办公室暂时休缓片刻。

“你现在该多看点读博需要的书，等过段时间身体恢复了就要写论文了。要不然就到处去玩，只要医生那边同意，想去哪儿都行，反正就别关注公司的事。”

“哟，看来杭总很适应现在的身份啊。”杭语眠在那边打趣。

她们一家从来不喜欢过于严肃的氛围，谁都不想在这种时候再添压力。

听她今天的情绪还算稳定，杭观雨也敢再多聊几句，装作无事发生：“那当然了，你们放心好了，这件事一定不会对公司造成太大影响。”

“我们当然信任你啦，我博士的论文能不能写完都全靠杭总支持了。”

两人又相互打趣了几句，就快挂断电话时，杭语眠还是没忍住：“我知道警方或者公司的那些人肯定都已经问过你了，可我还是想再问一次。”

早猜到她这通电话想聊什么话题的杭观雨早有准备，“知道你想问什么，放心，不是她。”

听那边没接话，她收敛漫不经心的笑意：“对我有点信心好吗？都过去五年了，我怎么可能还会犯同样的错？”

“都过去五年了，你还能这么肯定？”杭语眠戏谑问着，又不得不再继续，“不论是不是她，我们现在都必须要做好准备了。”

虽从看到火光的那瞬杭观雨就在默算申请破产的相关事宜，可真当走到这步，的确有些难以面对。

“好，我知道了，等明天发布会结束后，我就去准备。”杭观雨尽可能调整到较为欢快的语气，“别担心，姐不会把你学费赔进去的。”

另一端的杭语眠悄然抹去眼尾的水雾，尽量用平稳的声音承诺：“行，等我毕业以后就去赚钱，到时候等我们家东山再起，我一定包你继续读书的学费。”

对书本没有丝毫兴趣的杭观雨立刻笑骂她没良心，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杭语眠什么都看不到，只在电话挂断后不免设想：

假如没有当年那个酒会，会不会长赢还能有机会对她们伸出援手。

可惜，以许吟风的脾性，能和这次的事件完全无关已是奇迹。

更不必谈帮她姐了。

除非……

*

次日新闻发布会结束后，杭观雨就又来找谢桐，劝她早点离开江城回家。

“就算合作也要等警方处理完才行，你呢，就安安心心回去等，等之后有了新消息，我们再谈合作的事。”

今天发布会上已有多家媒体争问她还会不会和谢家合作。

来找谢桐之前她特意绕了几次路才确定没有记者跟踪。

在这么被动的时刻，她不希望谢桐跟杭氏一起站在风口浪尖上，面对所有的未知。

“可杭氏的资金……”今早对杭氏未来的唱衰已经铺满了江城财经板块的每个角落，谢桐明白她是在为自家公司担心，可还是想再多留几天帮她。

“按照现状来看，目前也只能尽早申请破产清算了，下午我还要去配合警方调查，等调查结束后就准备相关事宜。”

经过火灾一事，又有几个合作方宣布撤资，杭氏就快资不抵债。

昨晚杭观雨和财务那边算过很多次，如今公司账面上的数额用来赔偿员工以及分给各位股东后，勉强只够偿还债务。

“好，那那如果需要帮忙，我们随时欢迎你。”谢桐自知再劝也无用，索性决定先离开江城。

送她顺利登机后，杭观雨又配合警方做了相关调查，再回到集团已近零点。

今晚她没有开办公室的灯，特意将手机调至夜景模式，准备再拍几张这个角度的江城。

五年前离开的那次太过匆忙，完全没有机会留下什么照片。

假如这次杭氏真的什么都不剩，那这栋楼也会进入法拍。

她也不会再有独自站在这里的权力。

快门键按下时发出清脆的响声，时间仿佛就此被完整切割，令她不自觉暂停眼前的烦忧，又想到某些不该想的东西——

那天在机场，熟悉车牌号车里的那个背影。

深色的车窗膜隔绝了她并不想继续深入的视线，但某个哪怕进入外星球都认得出的身影却无比难缠。

让她不得不将视线多停留一会儿。

本是不该，却难自控。

那日周遭烦乱，她没空多想，心情也没什么起伏。

当然谁遇到前任都不会有多高兴就是了。

虽然也不算正规的前任。

而当真正走入绝境的这晚，却有个新念头绕在脑海中：不怪那位格外钟爱权力，这个角度的景色的确要比星悦的顶层还完美。

可惜，这个位置和某人都要一起被快门挡在过去了。

她正拍着，手机忽显示邮箱有了新消息。

她退出相机点进邮箱，一个陌生账号发来封邮件。

这封邮件从账号到内容都无比陌生，看上去也并不像国内的公司。

只不过邮件的正文却完整用了中文，还不是翻译腔，更像是某个严谨的中国人所写。

「……以上是全部合作内容，如有需要，请尽快签署合同，并于下周末晚准时赴约……」

正规的汉字显示在屏幕上，杭观雨来来回回看了三次，又点开那份附加合同看了三次。

随后冷哼一声，将完整邮件拖进垃圾箱。

她看上去真的那么好骗吗？

还是说杭氏的知名度已经到了需要跨国诈骗的高度了？

像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简直比她和某些人再走进同一间卧室还更不可能。

简直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