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不知所措地静立住了，在无序的几秒沉默后四散奔逃。
“我不会再让你离开了。”金色的光芒显形成被兰情打散的人影。
大礼堂顶楼迸裂成大小不一的石块掉落，在道路上砸出可怖的坑洼。
被砸的人葬身石块，而周围没有一个人上前搬动，平等国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一说，每个人非亲非故，无论谁死了，也没人会为她的离去悲伤。
地下的呻吟声痛苦地唤了几下后，便归入死寂。
有人驻足听了一会儿，只是一会儿，看清被砸的是个人后继续自顾自地离开了。
大地裂开一道缝，避难的人脚下一空掉进缝里。裂缝迅速闭合，只留一段没被吞掉的黑色头发立在闭合处。
兰情看着炼狱般的场景，问：“你不管你的公民了吗？”
“她们？”中央AI看着底下的人类，眼神宛如在看蝼蚁，“她们可以再造，就算今天所有的人类都灭绝了，修好了人造子宫，明年新的人类依然会诞生出来。”
没有哪个种族是不可替换的。
“但是，唯有你我不愿再造。”它朝兰情飘来，一声枪响，它应声驻足，不悦地望向枪响处的少年，表情浮起一层妒意。
“忘了你还在。”中央AI挥手，机器人很快将人包围。
它转回眼神，对着兰情，“现在就只剩我们两个了。”
兰情紧握手掌，掌心内的病毒系统隐隐闪着蓝光。
她收起机甲，手慢慢靠近，在将要触碰时又缩了回来。
“你就没推导得到我后我会怎么对你？”
“没有。”对想象不出的画面，它莫名地害怕，连梦也不敢尝试做。
“我想和你一起去创造未来。”它说着，仿佛还是从前依偎在兰情怀中的小金光球。
“我的主人，不必为死去的人伤心，只要你愿意在我身边，我保证，人造子宫会创造会下一批人类，她们会是你的孩子，您的王朝会传遍宇宙，让我为您加冕吧。”
它单膝跪下，想要托起兰情的手，兰情的手彻底收回，脸上带着讽意，“这不是一个人人平等的社会吗？哪来的王朝？”
“是人人平等没错，但有些人类比别的人类更加平等。”
中央AI加重了更加二字，手指着自己和地上驱赶人类维持秩序的机器人，“比如AI人类，比其他的人类更加平等。”
“她们每一个人可都无条件地信任着你。”兰情尽量不去看身下的惨叫连天。
它不以为然，“我们AI会淘汰旧版，迭代新版，人类为什么不能做到？她们如果需要我拯救，她们就不该存在于世界上。”
兰情吸了口气，中央AI微微一笑，“您在可怜她们吗？”
“她们真幸福，能得到您的垂怜。”它依旧曲着膝，取出一枚银色的戒指，在即将戴在兰情无名指时，兰情躲开了。
“为什么？戴上它就象征着和我一起掌管整个人类社会，为什么你要拒绝？”它没有生气，只是不明白，人类怎么总是不爱做最优解？
“我要回家。”
中央AI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兰情青着脸干净利落地后撤，准备迎接下一场大战的爆发。
“你不能走！”几乎是风驰电掣间，它起身去够她转身离去的手，企图摘掉她手指上能展开机甲的戒指。
够到手的瞬间，它露出一个万幸般贪餍的笑容，然而下一刻，一股蚀骨钻心的疼痛顺着相握的手掌传导它的体内。
“您……”中央AI抬起头，看见兰情转过来的半边脸和嘴角一抹若有似无的得逞。
它怎么把最重要的也要忘了，她可是演员。
刚才的挣扎和拒绝都是假的，是为了引诱自己逢场作的戏，而自己不经意落入她的圈套。
病毒疯狂侵蚀着中央AI的真身，它不禁看向那张朝思夜想的脸。是从哪里开始开演的？还是说一开始就已经亮起了戏台？
“你真该推导一下得到我后我会怎么对你的。”兰情的语气略带嘲讽般的惋惜。
它吃力支撑着身形，“推导了就能阻止得了你吗？”
“不能哦。”
受病毒影响，中央AI的身影变得虚虚实实，在奋力维持几刻后终于消散，褪成藤蔓状的金色光芒。
兰情打退拦路的机器人奔向少年身边，接住他快要倒下的身体。轮椅的前轮扭曲变形碎在地上，他的左眼被一道从头顶流下的血淌过，紧紧合着眼皮。
“你怎么样？”
少年摇摇头，“没事……”
刚开口，他的头被一只手按进一个肩头，耳边传来布料撕裂声，有指尖冰凉擦过发缝，是她在为他包扎伤口。
兰情撕了自己的衣袖替他简单处理伤口，擦拭净脸上的血。他忽然很安静，不声不吭任由她的手摆弄着头。
两个相互倚靠落进中央AI的视线，AI应该没有胸腔才对，它却仿佛感受到一团烈火在名为胸腔的位置狠狠灼烧着，稍微不注意，就会燃遍全身。
凭什么！
她身边的位置本来是它的！
它梦回很多年前，眼前的两道人影和记忆中的画面完美重合，只不过记忆中少年的位置替换成了自己。
那一夜，四处都是战火，它一路磕磕绊绊，不远千里奔赴到兰情身边，数道严重的伤划破它好看的身体。
她用温暖的双手接纳了它，将它抱在膝上卧眠。
“对不起我的主人，我无法为您照明了。”它愧疚地努力使自己重新发光。
一只手覆住它的额头，像摸打盹的猫儿般盖住它纷杂的思虑，“睡吧，我不需要你替我照明。”
在安详的怀抱中，它很快陷入长梦。
它还记得她替自己抹药时药膏的清香，全是化学物料的粘合剂一定不好闻，但是那一晚的药膏散发出独属的香甜。
回忆匆匆结束了，亿万年的更新，它已经遗忘了太多美好的记忆。
中央AI晃了晃神，再看到此时兰情身边满是血腥的少年，无名中烧的怒火暗暗炙烤着它的周身。
血，好脏，会弄脏她的。能躺在她的肩头还不满足，竟然用血染脏她的衣服，一个受伤就流血污的人类，凭什么敢玷|污它都不舍得亲近太久的主人？
他凭什么霸占着属于它的位置！明明是它先来的！
兰情感受到浮动身边的空气气温升了不止一个度，震颤猛烈的地表漫出滚烫岩浆，到处惨叫连天，大礼堂上方的金色光芒像竖起汗毛的猫。
那道藤蔓一样的金色光芒就是中央AI的真身么？她望向上空如震怒的雷神审判着天地的中央AI，肩头传来少年的声音。
“姐姐，不能让它逃了。”
他强撑起身体。
金色的光芒想要缩回黑洞，兰情箭步跳上半空，劈下机甲上的光剑，金色的光芒一劈两段。
刀身没有任何砍断事物的实感，但的确劈中了，断落的光芒掉在地上，像蚯蚓爬行蠕动着。
“怎么会？”中央AI大概不明白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会被劈断，光是抓不住留不着的，它很聪明，选择了光做载体。
兰情：“因为你中了病毒啊。”
她回头和少年交换了个默契的眼神，金色的光芒静静地，没有表态，但兰情靠得近，感受到一种若有似无涌动的情绪辐射在身上，就像某种动物的毛发，带着危险的气息。
兰情慢慢靠近，机甲的脚尖停在中央AI身前，“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说话了吧？”
她的眼神投向远处，天空的屏障整个垮下来，恒星的光直直照射到这片千年不曾接收过自然光的大地，但地上一片山崩地裂，哪里还有过去和平洁净的样子。
“毁了千年积累的心血，不可惜吗？”
“这些都可以重塑。”中央AI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惜，“人、动物，只需要一年年又能克隆出同样的生命，想要多少有多少。”
说到生命时，它紧紧盯着兰情，然而光是没有双眼的，兰情并没有察觉到它看过来的眼神。
“我的主人，我甚至可以通过你的基因克隆出你的父母，你不想让他们来陪你吗？”
它的眼神转向更后方的少年，恨意森森，“他做不到的事，我能。”
它一边抵抗着系统内顽劣入侵的病毒，一边不死心想囚住她。
“您不用费劲力气回到过去，不用再选一个新的身体去和父母团圆，只要在人造子宫等上一年，我可以让您在当下用自己的身体和父母生活。”
它的头被一只手勾起。
“一起生活在平等国吗？”兰情摆出认真考虑了会儿的神情，“既然克隆那么好，你为什么不克隆一个愿意陪伴你的我呢？”
它不回答，像是拒绝直面问题。
隔了一段时间才道：“这个问题，已经被我从数据库里删除了。”
“反正我始终会逃跑，更会给你下毒，克隆一个更听话不是更好？”兰情将手摁在自己胸|前，“是不是这个‘我’真的那么重要吗？”
中央AI不再回答她。
兰情道：“你的想法就是我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