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历235年3月17日，是一个注定会被载入同盟史册的日子。陆离想，她决定不会忘记那场成为她职业生涯拐点的招聘会，那架彻底改写原有生活轨迹的无人机。透过历历在目的往事，她在这一刻又看到了那个蜷缩在承重柱后、被吓得瑟瑟发抖的自己。
手腕上的存储手环里，霸占了过大内存的过往案例早已被删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枚印有“福报35”的工牌、一份被划得只剩一行的最初民间应急服务队成员名单、各跑路队员顺走的物资清单表，和一本用来记账的个人储蓄明细册。
过往的伤痛与泪水不值得铭记，但标属“4月25日”的今天是个例外。在混乱中挣扎近一个月，陆离终于得知了令全同盟民众深感困惑的内乱爆发缘由——一场企图瓜分小蛋糕的巨大恶作剧。
她知道那不是真的“小”蛋糕，听闻雪莱的陈述后，也知道那不是什么被冠以“巨大”形容词的恶作剧，但她依旧从心底涌出鼓莫名的荒诞来。陆离此刻很想二度揪住雪莱的衣领、对准他的下巴再来上一拳，狠狠的！
就因为这个？她耳边传来无人机的呼啸，眼前闪现过旗杆上的稻草人。
就因为那莫名其妙的话语权和所谓的野心？！养老院的门牌在废墟中断成两节，兰姆先生的低语散落于一片泥泞。
就因为——
“那可真是块美味的蛋糕。”
这句来自夏源的总结为陆离灰暗的世界增添了一抹黑。她想起霍普队长习概挂在嘴边的馊鸡汤——把那该死的问题都留给明天吧。
可是队长，我好像看不到所谓的明天了。
比起年轻人（相比之下的）或讥讽或迷茫的反应，梅仿佛对雪莱递上的答案没有半点触动。她的心是冷透了还是死掉了，陷入混乱情绪的陆离不得而知，只在恍惚中听见这名实锤同盟军成员公事公办地继续开口询问：
“那么事后你们找到计划出错的原因了吗？”
雪莱长叹了口气：“算是吧，那还是我们剩余几个逃亡芬夫辖区前的事了。一个比我更高的权限指令锁死了修正程序，后台也多出了三组编码。直到这时候我才发现，我们可能是被当枪使了。”
“去掉你的‘可能’。”梅毫不留情地打断对方的感伤，“你刚才有提到‘你们’，所以其他还活着的‘序数使徒’成员呢？待我们根据你提供的坐标赶到芬夫的那座废屋时，可没有发现多余人类的痕迹。”
“死了、逃了，差不多也就那样吧。等我好不容易在芬夫落脚，才发现好像只剩我一个了。”雪莱的话语中透露出一股淡淡的死感。眼镜架彻底滑下了脸，他粗暴地随手一摘并扔到了一旁。
“那你口中的‘那个人’呢？”后方插话的陆离睁着双无神的眼眸移向雪莱的脸，“应该是你们组织的首领，他人跑哪去了？”
身心疲惫的研究员沉默了片刻，嘴角扯出一抹难看的笑来，怎么看怎么的嘲讽意味十足。
“他死了。”
“死了？这不可能！”夏源表示拒绝接受这一荒谬的结果。
“但这就是事实。”雪莱冷笑声，仰头注视着斑驳的天花板，“知道我们为什么能在当面被导弹击中后还能存活吗？基地指挥室有逃生通道，可以直达地下掩体。我们就是在那活了下来。而他……”
陆离看不到雪莱的表情，着实判断不出紧接着的“哈”是冷笑还是苦笑。
“带着那狂热又不可置信的表情，硬邦邦地躺在掩体入口。一摸，早凉透了！”
男人半是崩溃地一拳砸在操作台上，可能是误触了紧急医疗开关，熟悉的修复光线再度笼罩他全身。可是即便人再低迷，陆离也清楚地知道，心伤是无论多少纳米机器人都治不好的。
而原本等待着夏源好歹能喷他个体无完肤，结果后者只是反复做了三组嘴部张合运动、又扯出了句“便宜他了”便也陷入了糟糕的情绪。
一屋子人里琢磨着只剩梅还有心思继续盘问，当然得到的答案令她大失所望。
“知道你们首领跟其他辖区谈的什么条件？别急着摇头，身为次要首领，你总不可能对这事一无所知。”
“什么？那就不该是你管的事？所以你是想告诉我，你只负责行动执行和程序设计，别的一概不过问？”
“……讲真，就你这水平还想涉什么政，还是一门心思当你的研究员吧，至少代码比人心干净。”
可能是被明摆着的嫌弃说得老脸过不去，雪莱瞎着双眼睛打了半天转，才勉强挤出句可能出自前首领的“经典语录”来：“我想起来了！他、他好像在前一天有说过：‘但愿那帮鬣狗给到的办法是可行的。’我有细问过他是什么方法，他只是含糊地摆手。”
……讲真，听上去跟没讲基本没啥区别。但从雪莱难看的面色可知，这真是他努力回想后的结果了。
不过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通过脑部吐槽，陆离勉强摆脱了些阴郁的心情。她偷偷瞅梅挺拔的背影，心中腾起些许同盟军愿意接纳雪莱的可能缘由来。
果然，还是因为驻地分部溃败的着实过快，不得不引援前·恐怖分子吧？但之所以如此溃败，不就是因为总部先是打算坐观山虎斗，而后见情形不对立刻下令各驻地分部、结果却发现通讯早就中断的缘故吗？
这口锅雪莱要背一半，剩下那半截是同盟军自个的。
不过这样一来，岂不是除了几位有野心的各地执政官，其余没人获利吗？也不对，至少“灰烟”商会吃得就挺饱。没准还有科研所。
对了，话说位于德莱的科研所呢？
梅显然跟她想到了一处：“暂且不提那些个执政官，你们科研所现状如何？别说连你一个主任都保不了。”
“还真就保不了啊，我亲爱的同盟军。”
雪莱滑下座椅，跟夏源要来了原属于他的装载箱，用里头的智能维修机检修起了自己的破眼镜。
“你们这一路过来，多半也都知道几乎每个辖区都有至少一支叛军吧？”
陆离等人点头表示认同。强者如菲尔，数量甚至得往三上数。
“德莱的叛军领头是谁我不知道，但科研所绝对是幕后支持者之一，连最新迭代的脑机接口芯片都给配备上了。当然那玩意谁都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等会！等会！！”陆离焦急地打断了雪莱近似碎碎念的讲解，“你刚说什么？德莱叛军？所谓德莱叛军不就是你吗‘序数使徒’自己吗？！”
正在修理眼镜架的男人两眼失焦地凭音辩位：“怎么可能。‘序数使徒’是‘序数使徒’，叛军是叛军。还劳烦这位小姑娘请不要将二者混为一谈。不然我为什么在回返德莱后要用加密频道给你们留言？早被爆头了好吧。”
“夏源。”陆离当下感到眼前一黑，双耳再度耳鸣，体内的危险探测仪第无数次拉响了防空警报，“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进入德莱市区的？”
“开车从主干道上。”夏源一脸莫名地瞅向她。
“那又耗费了多久才找到的这栋楼？”
“差不多小半小时吧。怎么了？”
“小陆离的意思呢，是我们这么大张旗鼓地进军，本地的叛军也差不多该注意到我们了。”读人心还得是梅小姐，在眨眼间理清了隐藏在德莱市区内的危机。“从时间上看，他们也差不多该朝我们发起进攻了。毕竟，泰坦它真的还挺显眼的。”
话音刚落，前方操作台上响起了红色警报。雪莱顾不上刚修好一半的眼镜，急匆匆往耳朵上一挂，歪着脑袋凑上操作台上方的十个光感屏，并快速锁定了位于左上方的屏幕画面。
“是声波□□！还是两枚！！”他顿时露出“我们完了”的绝望表情。
“再不跑就真完了！”
只见梅一把向后拉开挡在光感屏前的雪莱，后者连人带椅险些撞上不知所措的陆离和夏源。
“这边我负责拦截。陆离、阿源，带着雪莱先生赶紧跑！回泰坦去！！”
“然、然后呢？”
陆离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生涯，习惯了梅的话中有话。
“往东北方向、朝诺因辖区撤离！”
“可是最近的不是应该去西本吗？！”
“去哪都行！导弹！导弹来了啊！！”雪莱完全不能理解师徒二人的对话，眼见死神离乙方越来越近，他惊恐地惨叫着、甚至想要取代维修机、自个钻进去。
在这一生死关头，难得反应居然慢了个半拍的陆离下意识地扭头看向窗外，只见两枚足有手臂粗长的导弹、面向他们的方向近乎贴上了玻璃。
！！
刹那间时间仿佛被按下了停止键。□□的上升、回转被拆分成一帧又一帧的慢镜头回放。下一秒整个时空又切回到了现实线上，一行人呆愣着看两枚导弹在调转个头后、沿原路飞了回去。
陆离不是很能理解目前的场景，但重新感受到心脏跳动的她近乎本能知道：自己还活着。他们安全了！
“原、原来如此……”半晌后，一道男中音带着死里逃生的庆幸从后方传来。
“你、不您，是位指挥官啊！”
陆离扭头回看躲在装载箱后方的雪莱，只见后者正用恍惚般的目光直直注视着他们的正前方。
那是梅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