涌入鼻翼的是泥土的腥涩滋味。耳畔嗡嗡如雷鸣，陆离在在大脑神经元撕裂般的痛苦中晃晃睁开眼，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大白”被激光上下贯穿的焦黑机体。

恍惚中，陆离于意识海里摸索着记忆碎片、勉强拼凑出了个大概：她在意识附着于“大白”躯体时被不明飞行器发射的激光束命中了，于是意识也就不受控地脱离了机体，重重“摔”回至本体内，并任由飞溅的泥尘遮盖住全部视线。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大白”位于头部的AI中枢目测并未击毁，还有抢修的可能性。这让陆离感到一丝微小的安慰，然而这点微不足道的情感转眼便被震怒与悲痛形成的巨大漩涡夹裹着冲散。来自神经的镇痛压迫她不得起身，只得被迫以路边石子的视角试图窥探战局现状。

一名“蜂针”面朝下躺倒在一米外的废墟内，覆盖外骨骼的身躯没有半点起伏，徒留一个焦黑又硕大的洞口盛开在脊背的位置上。鲜血缓缓向四周晕染开来，模糊了谁的眼。而他的机械狗战友则阵亡得更为彻底，按人类的话说：“一具无头的尸体。”但陆离此刻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不可能有救了。

陆离清楚地明白这个既定事实，但她潜意识拒绝接受，甚至想要上前堵住那个骇人的血洞。好在仅存的理智及时拽住了她，在残余的耳鸣声中大声嘶吼着眼下她更应该确认的事实：阵亡的还有多少人？重伤的呢？最为关键的……当前的战况——

“联络员！”

陆离挣扎着拼尽全力，终于顶着厚重的尘土爬起身来，随即踉踉跄跄冲向临时联络点，用沾染着血与泥的手掌扇重重醒了“藤条”。

“紧急联络‘犀角’确认剩余火力！敌军是空战部署对我军不利，需要立即展开对空攻势并坚持到支援抵达！”

“是！指挥官！”

她的联络员流着生理性的泪水，顾不上满脸泥灰、手忙脚乱地按下了AI通讯键。

然而AI毫无反应。

他不可置信地再三按下按钮，这才绝望地接受了通讯受损的事实。

“‘蜂’指挥……”

“三分钟。就算是用跑的也必须给我把消息带给‘犀角’！否则就等着全军覆没吧！！”

说罢陆离也不管对方到底是个什么反应，把人用力往后就是一推。听着离去的脚步声，陆离咬牙定下心神，翻找出备用战术头盔便往脑袋上套，又抄起把枪扭头冲出了联络点。眼下她的精神状态还没恢复到可以重建指挥网络的地步，那就只能采取最原始、亦是当前最有效的方法继续完成任务——拿下埃尔夫的控制权。

但首先，她需要确认部队的伤亡情况。

埃尔夫的空战部队朝西南边郊展开了新一轮反击，导弹如止不住的雨点朝地面倾泄着，震起浓浓黑烟。这也给陆离提供了绝佳的掩护。借着漫天粉尘，她得以一口气冲刺到了“蜂针”小队所在地。万幸先前的激光袭击准头并没有预想中的大，阵亡人数不出十指。存活下来的士兵绝大部分正藏身于掩体、持枪对空扫射，虽说击落鹰隼的可能性不大，但对低空飞行的织网者颇具杀伤力。

“‘蜂’指挥？！”江虎被尘土迷了眼，朝地面吐了口血沫后这才勉强分辨出陆离的身影，“您怎么真身过来了？！”

陆离没选择和他废话，在持枪朝天空来了一发后，她在耳鸣声中吼着向江虎询问：“有遭遇敌军地面部队吗？！”

“没有！！”五大三粗的汉子及时按下指挥官的头盔躲过导弹带来的余波，“机械狗都是搞运输的！扫地机器人的数量都比军用智能体多！我们怀疑他们压根就没地面部队！！”

果然！得到的情报和自己设想的一致，陆离暗骂了几句刚想开口，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抬头便见一架鹰隼断了右翼、颤抖着倾斜下坠。这个射程距离……是“女武神”！看样子雨果人没大碍，还带着“犀角”小队成功压上来了！

恰逢沉寂许久的通讯耳麦传来刺耳的吱喳声，雨果、“雷火”指挥官的声音夹杂在严重失真的电流中陆续传来：

“这里是‘犀角’，‘蜂针’状况如何？”

“勉强维持住阵线，但要想继续推进可能性不大！”陆离按住耳麦提高嗓音，“空袭来的太突然了，你那边的伤亡如何？”

耳麦那头传来雨果的苦笑：“两辆轻坦一辆彻底击毁，另一辆驾驶员、装填手阵亡……我怀疑那一轮空袭中夹杂有电磁攻击，队里的AI废了，你那边的机械狗——”

“损伤殆尽！”陆离一边回复，一边试着再一次调动脑波重返指挥网络，未果，这让她很是懊恼。“现在怎么办？先不提我们基本没有对空战经验，就光抵挡天上那架大家伙的下一轮袭击都勉强。为什么没人事先告诉我埃尔夫善空战？！”

“因为在同盟军，空军和陆军可以看做完全不同的两个体系……历史遗留问题了属于是。”雨果说罢重重咳嗽了几声，算不上撕心裂肺但也足够震耳欲聋，想必在最初的空袭中没讨得了好。“先不管这些个。虽说通讯受损，但我刚让联络员手动架了个简陋版天线，给支部那边拍了封电报……你知道什么是‘电报’的吧？”他语气狐疑地问。

江虎携命令集合“蜂针”小队剩余成员用高爆怼飞机去了，独剩陆离在谁也看不到她的掩体后方朝天翻了个白眼。

“……总之，从支部传来的回复看，支援已经在路上了，携带一门光蚀炮，预计十分钟内抵达战场。”可能是感到时间方面的紧迫，雨果不觉加快了语速，“我们的任务就是在这十分钟内坚守住阵地。这十分钟内，‘犀角’作为进攻主力会不计一切使用火力，‘蜂针’请在确保自身安危的情况下给予‘犀角’辅助，就这样。”

说罢，通讯中断的声音从耳麦中传来，全然不给陆离拒绝的任何可能性。同一时刻，在“女武神”的带领下，六门炮管转向头顶蓝天，炮口对准空中的飞行机体。

“全体，能量弹准备！三、二、一——开炮！”

伴随着雷鸣般的咆哮，先后有两架织网者、一架鹰隼坠落于地，而打头的两架战斗机则轻巧避开了炮弹射程范围，至于拥护在正中央的大型飞行器更是毫发未损。

这到底是什么个鬼东西？就不信打不着你！“女武神”指挥舱内，雨果低声咒骂着，当即下令准备光能轨道炮。冷汗夹带着血水从额头顺着脸颊一路淌下，他甚至顾不上去擦。

3.25秒后，填充完毕的轨道炮贯穿碍事的机体（一架是未知战斗机，它英勇地挡在了主机面前。）和云层杀向纸型飞行器，却出乎预料地被一道圆弧蜂网状防御屏障抵挡在了机体外。随即屏障一秒支离破碎，却是成功完成了防御任务，另一架战斗机赶在下一发轨道炮发射前挡在了主机跟前，并协同剩余僚机及时对地面部队展开了反狙。

无论“女武神”内的雨果也好，还是不太甘心、指挥“蜂针”扫尾的陆离也罢，在这一刻都眯起眼用力感知那道出现在空中的屏障能量。是脑波的频率，能够捕捉到微弱的陌生意识曲线！

这支空战部队中有指挥官的存在！是个老手！

新型歼灭式空战机“星绡”驾驶舱内，用一条黑绸蒙住双眼的女性一个踉跄滑落指挥座席，好在被身旁的副官眼疾手快地牢牢搀扶住。

“‘苍穹’指挥官，您没事吧！您不能再使用芯片的能力了！”

女人沉默地摇摇头，摸索着抓住坐席扶手。

“‘苍穹’指挥官！”

“……我要不出动，谁来挡‘女武神’的轨道炮。就凭几架实验性质的战斗机硬挡？”这名盲眼指挥身体可能脆弱，但态度异常坚决，“诺因派出的是正式指挥官，再嫩也不是普通士兵抵挡的了的。……可真是一步好棋啊。”

她喃喃自语般，再一次把身躯嵌进指挥坐席：“真想知道诺因目前的首席指挥是谁。想必后续援军已经在路上了，要我猜的没错，还带着德莱产的新军备。”

“我们剩余的时间不多，必须赶在诺因援军抵达前清除掉这些地面部队。乔尔，‘星绡’的光能填充完毕了吗？”

“是的！”那名副官大声响应着，随后又面露迟疑。

“‘苍穹’指挥官，真要这么做吗？对面好歹也是同盟军……”

女人冷冷打断了副官的不忍：“埃尔夫必须在谈判中把握主导权，就算败也绝不能被诺因看贬！这是为了埃尔夫的未来……各机体注意，攻击倒计时，三、二、一——发射！！”

点点星光再度于空中闪烁。雨果大喊着让各战车上前，陆离则拽住不省心的下属胳膊拖进了掩体。

下一秒，“纸鹤”展开它的双翼，百羽齐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