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近在咫尺。
浓雾如同一层流动的幕布,遮蔽了整个区域,越是靠近,寒意越是渗透骨髓。凌安喘着粗气冲上台阶,泪石的微光在他手心剧烈跳动,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白婆婆就站在祭坛中央。
她的身形已经开始碎裂,裂开的伤口中不断流出黑色液体,像是被腐蚀的蜡像。而祭坛下方,一颗巨大漆黑的心脏正微微跳动,每一次跳动都引得海水再次上涨,仿佛和海神的生命脉搏相勾连。
“白漪!”凌安大喊。
白婆婆缓缓抬头,那双深邃的黑瞳里浮现一丝波动,却很快又被浓郁的怨气吞没。
泪石在凌安手中突然发出剧烈的光芒。凌安深吸一口气,猛然将泪石抛向空中。
晶莹剔透的泪石在空中炸裂,散落的光点洒落在白婆婆的身上。仿佛潮水倒灌,曾经的记忆瞬间冲击她的意识。
白婆婆的身体一震,她低下头,良久,满是裂痕的面容露出一抹迷茫。她的手轻轻伸向心口,试图想要抓住什么。
“苏厥……”她的声音破碎而低哑,如潮汐褪去后的呢喃。
“她有反应!”麦子实警觉地提醒,眸光一沉,“用她的血!”
韩铭轩抬手将一片碎石猛地扔向祭坛,石块擦着白婆婆的手臂掠过,鲜红的血迹在空气中划开一道弧线。血液落在泪石的光点上,竟泛起一阵温柔的白光,逐渐蔓延开来。
白婆婆浑浊的瞳孔中,一瞬间映出苏厥年轻的面容。
“……你为什么回来?”她喃喃自语,像是陷入了某种幻觉。
然而,海神的咆哮打断了这一刻的平静。海面裂开一道深邃的沟壑,触须从中暴起,直冲祭坛。
“当心!”秦雯用尽全力将凌安推开,自己却被触须擦过,鲜血溅落在地。
“秦雯!”凌安瞪大眼睛,连忙将她搀扶起来,确认人还有呼吸,这才松了口气,匆匆扶着他躲开。
下一秒,白婆婆的脸在泪石的光芒中逐渐显露出原本的模样——白漪的面容苍白清秀,眉宇间仍残留着一丝少女的柔和。
“苏厥……”她喃喃低语,眼角流下一滴清澈的泪水,和泪石的光芒交融,化作一道银色的光柱直冲天际。
天空一瞬间被撕裂,浓雾被彻底驱散。
海神仿佛感应到了某种威胁,咆哮声震耳欲聋,数条巨大的触须朝着祭坛猛扑而来。
“先离开祭坛。”麦子实赶来,和凌安架起秦雯快速远离。
祭坛轰然被砸得粉碎,碎石和海水喷涌而起,而在坍塌的裂缝里,一颗漆黑的心脏浮现出来,仍在微微跳动,粘液从裂痕中流出,滴落在碎裂的祭坛上。
“那就是海神力量的核心。”韩铭轩喘着气,抬眼看向心脏,“得想办法摧毁它。”
话音刚落,触须再度卷起,带着惊人的力量狠狠砸下。
众人狼狈分散开来,但祭坛已然被破坏,四周满是倒塌的石柱与碎裂的墙垣,几乎无处可躲。
“引爆它。”凌安忽然开口,目光死死盯着那颗心脏,从包里拿出最后一枚火药,“你们掩护我,我找机会冲上去!”
“好主意。”麦子实从他手里一把抢过火药,直接冲了出去。
“等等!你干什么!麦子——!”凌安愣了一瞬,反应过来想要冲上去阻止,却来不及了,慌乱间只见麦子实借着倒塌的石柱作掩护,迅速逼近心脏。
触须似乎察觉到了威胁,纷纷猛地甩向麦子实,空气被撕裂出爆裂的轰鸣。
“麦子!”凌安心跳几乎停滞,眼睁睁看着触须砸下去。
但麦子实却突然停下,脚步一转,触须擦着他的肩膀扫过,溅起一蓬血雾。他跌跌撞撞地冲到心脏前,将点燃的火药包狠狠塞进裂缝。
“都退后!”他回头边跑边吼。
下一瞬,火药炸裂出一道刺眼的银芒,整颗心脏像是被撕裂般剧烈跳动,裂缝迅速扩散,伴随着一道震耳欲聋的轰鸣,整个心脏彻底崩溃。
黑色的粘液被炸得四散,海神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庞大的身躯开始解体,触须一根根垂落进海水,卷起滔天巨浪。
海面骤然平静下来。
所有人瘫倒在地,耳边只剩下海浪拍击岸边的声音。浓雾散尽,望潮村在这场浩劫后只剩下一片残垣断壁。
麦子实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走回来,嘴角带着血迹高高翘起:“搞定了。”
凌安半跪着冲上前,一把扶住他,手止不住地颤抖:“你不要命了?你差点死了!”
麦子实抬眼看他,嘴角扬起一抹淡笑:“可我没死,不是吗?”
凌安被噎住,却又松了一口气,低声骂了一句:“神经病。”最后没忍住,还是狠狠给了他一个大拥抱。
“疼——”麦子实无奈地嗔怪道。
“疼死你得了。”凌安拍了他一下,这才松开他,似乎又有些不好意思,眼神四处乱瞟。
就在这时,众人的衣兜里传来一股灼热感。
凌安掏出那张泛黄的明信片,只见明信片的边缘自行燃烧起来,火焰吞噬着纸张,却一点不烫手,没有一丝温度。
“回家了。”凌安将明信片抛向空中。
明信片在火焰中化作一缕白烟,随即在半空中旋转,银色的光芒在他们面前缓缓勾勒出一道古老的拱门。拱门之后,是一片纯白的虚空。
众人搀扶着走向拱门。当最后一个人消失在虚空中,整座望潮村在一阵剧烈的震颤中缓缓崩塌,连同整座小岛一起沉入海底,仿佛它从未存在过。
书店的空气依旧弥漫着淡淡的纸墨香,窗外车水马龙,霓虹灯映照在玻璃窗上,现实世界看起来与他离开时毫无二致。
可凌安知道,一切都已经不同了。
他低头看向桌上的明信片,指腹摩挲着上面的字迹。
“愿你仍记得归途。”
这句话就像某种警告,又像某种提示。
正在他思索间,手里的明信片突然闪烁着晃了一下眼。
等凌安再看时,明信片大变了样,正面的图画已经变成了一座阴森的废弃剧院,血红色的“缄默剧院”四个字让人触目惊心。
“哦?又有新内容了?”
头顶传来声音,凌安仰头看,见麦子实正站在他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的神情看似随意,脸色却挂着笑意。
他也回来了,真好。
凌安心跳漏了一拍,张了张嘴,嗓子干涩。
现实世界的时间没有流逝,可他们在副本里,已经度过了整整两日。
“你的伤……?”凌安最终还是开口。
麦子实淡淡地笑了笑:“副本里的伤不会带出来。”
他的语气一如往常,带着点轻松的意味,可那双黑沉的眼眸却满是温和。
凌安盯着他,心底隐隐生出一种复杂的感觉。
副本世界里,麦子实从来没有展露过明显的恐惧,他总是精准地找到最优解,他太冷静了,冷静得不像是一个仅仅经历了两个副本的新手;但有时候又很疯狂,疯狂到连自己的命都不顾。
“你一早就知道我们会回到书店?”凌安试探性地问。
麦子实一顿,随即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猜的。”
他的话总是这样,让人分不清真假。凌安没有继续追问。
两人之间短暂地沉默了一瞬,直到手机震动的声音打破了空气里的静谧。
是文煜的来电,这次几人早在副本中就交换了号码。
凌安接通,文煜低沉的嗓音从话筒里传来:“回来了?”
“嗯。”
文煜沉默了一下,随即道:“韩铭轩刚刚联系我了。”
凌安眉头一皱:“他说了什么?”
文煜的语气里透出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他说,他手里有一张新的明信片。”
凌安心头一跳,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自己桌上的那张明信片上。
“……上面画的是什么?”
电话那端的文煜顿了顿,缓缓吐出五个字:“废弃的剧院。”
空气顿时安静下来。
麦子实微微眯起眼睛,似乎也听到了文煜的回答。
凌安缓缓吐出一口气,伸手按住明信片的边角,沉声道:“我们需要见一面。”
“我也是这么想的。”文煜笑道,“我和韩铭轩明天到M市,地点回头发你。”
挂断电话,凌安看向麦子实。两人沉默地对视了几秒,最终还是凌安率先移开目光,说道:“韩铭轩和文煜也收到了明信片。”
麦子实挑眉:“嗯,听到了。看来我们又要组队了。”
凌安没有回答,他摸索着明信片的边缘,目光沉了沉。
明信片的纸质有些不同,似乎有某种涂层,摸起来略带粗糙感。
他下意识地靠近鼻尖嗅了嗅,竟然闻到一丝淡淡的墨水味。像是……剧院舞台布景上未干的油墨。
“缄默剧院……”
凌安抬眼望向窗外,夜色之下,城市的轮廓像是被雨水润湿的剪影,安静、冷漠,仿佛与明信片上那座废弃的剧院相隔了两个世界。
夜色渐浓,书店外的街道被路灯拉出长长的影子。凌安和麦子实一前一后走在街边,空气里弥漫着初春的寒意。两人脚步并不快,像是不约而同地在拖延时间。
凌安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脑袋里还在回荡着副本的细节和明信片上的线索,余光却总是忍不住瞟向身侧的麦子实。
“对了,你住哪儿?”凌安试探性地开口,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太刻意了,耳尖微微泛红。
麦子实偏头看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无家可归了。”
“啊?”凌安一愣,脚步差点打滑,“你、你没有住的地方?”
“原来的房子卖了。”麦子实慢条斯理地补充道,“从副本回来后一直住酒店。毕竟副本随时可能开启,换个地方也方便。”
“那你家人呢?”凌安好奇道。
麦子实愣了愣,淡淡道:“我没有家人。”
“……”凌安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两人之间的气氛微妙地沉默了一瞬,“对不起。”他还是为唐突道了个歉。
“没什么好抱歉的,以前的事我也记不大清了。”麦子实瞥了他一眼,见他愧疚地低下头,忽然眼珠一转,似笑非笑地说,“不过——如果你真觉得不好意思的话,不如帮助一下流落街头的可怜医生,为他提供一个温暖的家。”
凌安瞬间愣住,大脑一片空白。
“啊?”他的声音有点发飘,这会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住、住我家?”
麦子实挑眉:“怎么?不方便?”
“倒也不是……就是……有点突然……”凌安的耳根彻底红透,声音都带着点局促的颤,“我、我家有点乱,而且、而且……”
“凌安。”麦子实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像是带了点蛊惑意味,“怎么说我们也是队友,队友之间要相互信任,加深彼此的了解不是应该的吗?”
凌安心里“咯噔”一声,有理有据,这话说得他根本没法拒绝。
“好、好吧。”他低头,极力掩饰着嘴角的轻微上扬,“不过你得帮我分担家务。”
“成交!”麦子实眸光一闪,嘴角的笑意更深:“那就这么说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