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便这么定在了下月初九。
这几日,中京十里长街铺上了红色织锦的喜毯,远望去一片红霞似锦。虽然婚礼仪式设在皇宫正殿举行,相府与安王府却还是按照规制,处处张灯结彩、红绸高挂。
尤其是平日冷肃孤寂的相府,此刻可谓焕然一新,四处装饰着茯苓特意买来的鲜花,显得生机勃勃。
“真不敢相信,这是相府。”茯苓一脸欣慰,不住感叹,眼中满是成就感。说罢又细细四下打量,看看哪儿还能再添点花,再挂点流苏。
寒鸦抱剑站在院中,叹了口气,那冷清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如今腹中每一根梁柱上都缠上了红绸,哪哪都不能靠,他只能笔挺地傻站着。
再看看原先暗卫们最喜藏身的横梁,上面也满是红纱流苏,更是一点碰不得。众暗卫被迫成了“闲人”,一些尚能找到点活干的都去打下手了,剩下几个却不懂插花装饰,边做还边得被府中侍女数落,一时间暗卫营上下众人显得格外可怜。
茯苓转身,眼神一凛,眯着眼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今天可是大喜日子,可不好叹气。”
说罢,她抬手在脖颈处轻轻一划,做了个警告寒鸦的动作,然后便提起裙摆,哼着曲子一边调整花球,一边喜滋滋地想:
终归还是靠自己过人的情商,要在暗卫营当上一把手了。
寒鸦默默看了她一眼,眼皮不由一跳。
主子大婚,怎会对自己动手,让见了血光?
可看着茯苓醉心于自己,比之小郡主绣花技术,只能算稍好一点的插花技艺,寒鸦终究什么也没说,只将佩剑换了手,静静站在红绸映照的阳光中。
罢了,忍忍吧。
*
成婚当日,沿街喜炮齐鸣,花瓣由两侧女官几步一铺洒。盛大的仪仗开道,缓缓踏过红毯,带着那华贵的嫁辇徐徐驶入皇城。
百姓们夹道祝福,膜拜恭贺,见证这一场此世无双的大婚盛典。
殿前,仪仗停下。
最前方,高坐骏马之上、一袭火红喜袍的男子,玉冠束发,俊颜如玉。正笑吟吟地望着那驶来的华辇。一双桃花眼明媚妖魅,配上那真心笑颜,是连他自己都从未想过的,会一日,如此意气风发。
隔着薄薄红帷,他看见熟悉的身影静坐轿中,心口仿佛被什么紧紧攥住,眸中也只有她一人。
原来有一日,他真的可以迎来那如红莲绽放,照亮他一生孤寒命运的人。
他亲手接过喜娘递来的红绸,那另一端则握在纪韶华手中。
她从轿中掀帘而出,可陆崖终是没能忍住,主动上前,牵过了她的手。
两人十指相扣,并肩走上金阶,唇角皆是藏不住的暖笑。
这一世,他们终将如此,幸福而长久。
*
冗长繁复的仪式终于结束,纪韶华坐在婚房中,卸下沉重凤冠,坐在那熟悉又陌生的床榻上。
这是她前世在相府所居之处,亦是她生命终结之所。这里作为婚房,她并未觉得晦气,无论前世结局是悲是喜,这里都承载着陆崖对她的一片真心。
龙凤喜烛燃着,映得屋中一片朦胧红光,暖意如春。
纪韶华未等太久,陆崖便推门而入。见她正偷吃桌上糕点,眸中笑意更深几分。
“小郡主今日辛苦了。”
“夫君怎还叫得如此生分?”纪韶华笑着挑眉。
陆崖因这称呼微微一怔,随后在她身边坐下,轻轻拭去她唇角碎屑,低声唤道:“娘子。”
纪韶华显然很满意,立刻放下糕点就要扑过去亲他。陆崖未躲,任她亲完,占完便宜后,轻笑道:“怎么有人比我还急?”
“我不急,”纪韶华横他一眼,带着娇憨,“那我夫君早就跑得远远的啦。”
话落,她想到什么,忽而认真起来,将他稍微推开些距离,直视他的眼眸,“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是重生来的?”
陆崖垂眸,却终是没再避开这个话题。
“一开始我就不信什么预知梦。你知道的事情太多,太具体,不像猜的,也不像是梦。”
他顿了顿,轻声说:“你被困宫中那几日,我做了一个梦……”
那梦很长,很真。
他梦见自己下了地狱,被冤魂恶鬼索命,但他不曾有惧。可那梦不止如此,还有本该永远盛满笑意与幸福的双眼,在他梦中,渐渐失去神采与光亮,直至最后永远地闭上,那才叫他害怕。
可陆崖只几句话,轻描淡写说完此梦,又道:“而早在先前,我曾寻了机会,去问白惑。你也知道,他说话总是云里雾里,但有一件事,让我在意。”
陆崖说到这里顿了顿,纪韶华好奇心顿时被勾起:“是什么?”
“他说已还我因果。可我却从未求过他任何事,甚至,自他自囚于天华殿,我们便再未见过。”
陆崖笑着,牵过纪韶华的手。
“所以我想,若我真曾求过他,那必是与你有关。后来结合梦境,便猜到一二。”
“你将我,看得比你自己还重要吗?”纪韶华声音有些哽咽。
“自然。”他答得平静却笃定。
纪韶华忽地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陆崖,这不对,你自己也一样重要。”
见陆崖不接话,纪韶华只好无奈叹息一声,也没有强求,只是笑道:“无妨,从今以后,我既是你最重要的人,而你,亦是我最重要的人。”
话落,她再度凑过去想吻他。
这回陆崖没给她机会,反手将她揽入怀中,一个炽热又绵长的吻,封住了她的唇。
情意缱绻,交缠良久两人才微喘着分开,他轻声低语:“都听你的。”
随后,陆崖抱起她,一步步走向喜榻。
红被翻浪,一室旖旎。
*
次日清晨,两人都醒得极早。
因新婚之喜,小皇帝特意免了陆崖数日早朝。两人清闲无事,纪韶华便披了件薄衫,来到院中水池边喂鱼。
锦鲤跃起夺食,又落下,激起水中层层涟漪,反而让这场景,显得分外安宁美好。
陆崖站在她身侧,两人随意地聊着未来。
纪韶华低声道:“世间还有许多故事我不曾了解,也有很多人,譬如你生母,一生困在命运里……”
她停下撒食的动作,静静望着水中游动的鱼影,眼神逐渐变得深远。
她从于慕雨身上得到勇气,重来一世自己或许也能为她们做些什么。
“每一个子民,未来都可能是这江山的脊梁。”
说到这,她转头望向陆崖。
他一袭常服立于晨光中,目光温柔。纪韶华虽不知未来史书会如何记载,但也许百年之后,陆崖也会成为他人眼中,熠熠发光,视作目标的存在,而不仅仅是一个奸佞之臣。
两人相视一笑,忽然,天边传来一声清脆悠扬的鸣叫。
纪韶华一怔,那声音明丽澄净,她觉得极为耳熟,好似在哪儿听过。
她抬头望去。
只见一只翠羽轻盈、腹间橘红点缀的小鸟,正盘旋在院落上空,欢快地鸣叫着。
纪韶华眼眸一亮,惊喜地喊道:“陆崖你看,是那只翠鸟,是你送我的那只,它回来了!”
陆崖仰头望着那只熟悉的鸟儿,也笑了,低声喃喃:“是啊……它居然回来了。”
他伸手握住她的指尖,眼里光芒潋滟,眼前的她,又何尝不是自己的奇迹。
纪韶华回握住他的手,笑得明媚而幸福。
陆崖,从今以后,你我夫妻一心,哪怕未来是你梦中漆黑又可怖的黄泉路,也再不会是你一个人走。
人这一生,总会有那么一个人,叫你愿倾尽所有去护她周全、为她遮风挡雨……却忘了,自己也行径在风雨之中。
而人又要何其幸运,才有人与你并肩携手,也捧着自己的伞,为你,遮挡这人间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