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蒋学义终究没有开口,徐任很是急切一遍遍问他见谁了。他默不作声,坐在椅子上,双眼无神地眺望着,窗外漆黑海岸线,浪起万丈而翻涌。只听浪花作响,窸窸窣窣。
蒋学义觉得自己酒醒了,没有酒精的麻痹,他反而比刚刚更要痛苦、更压抑。明明自己已经尽力作出正常样子,可自己的身体还是好奇怪。
“还难受么?”徐任弯腰问。
“我没事了…”
直至吹头发的过程结束,蒋学义都没有说话。过后,酒店人员送来了胃药,蒋学义吃下后,仍旧沉默不语。
徐任能强烈的感受到气氛的异样,他抿了抿干裂地嘴唇。内心深知蒋学义现在是个病人。他转过身,攥着耐心,百度床单被子怎么铺睡得才舒服,几秒后他,老老实实地去把床铺好,铺得像鸡窝。
而蒋学义似乎耳聋了也眼瞎了,内心飘渺空无,坐在那里发呆。精神叠加身体上的疲惫,快要击垮自己。他禁不住扣起自己的手指甲,挨个扣下指甲片,直到扣到肉线处,才感到丝丝的疼痛。
徐任起疑,他站在盯着蒋学义背影看了好几秒,问:“你干什么呢?”
“没事。”蒋学义底气不足,回应的声音软弱无力,悻悻地松开手。
本就喝酒的他,身子骨一软,蜷着腿双手环住,整个脖子斜倒在椅背上面。
“过来睡觉了。”徐任坐在床边,轻轻拍了拍床面。
蒋学义竖起耳朵,又顿时焉下,不做回应。
他自然地垂下双臂,目光呆滞。他突然想起岑敬说得话,左思右想后,带着浓重的后鼻音,轻声开口:“徐、徐任…我才发现,我一直都不知道,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问这个干什么,要提前给我准备生日礼物?”徐任挑起一端眉,随后轻扯嘴角,散漫一笑,懒洋洋地说道:“你也不用这么着急。干脆当天把自己捆个蝴蝶结送我就行。”
“不、不是!”
“嗯?”徐任乐开了眼,“那还有什么更惊喜的?”
“因为我们是男朋友的关系…”蒋学义轻抿薄唇,心陡然慌得厉害。眼皮疲倦不堪,他紧皱着眉毛,脸部扭成核桃,“我想了解你…而已。”
“啊,这样啊。”徐任瞳孔微亮,点点头,“嘶…我生日啊,在一月二十七号,还早着呢。谈恋爱又不是泡面,慢慢了解呗。着什么急儿呀。反正儿,我挺喜欢这种氛围的。”
蒋学义低下头去,思来想去,组织语言突然变成一道难题。
“就是,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好像哪里怪怪的?”蒋学义嗓子颤抖着,撇过脸,心底很不是滋味。
徐任瞳孔微微颤动,紧接着他眯起双眸,些许警惕,“怪?哪里怪?我们很好。”
“你要说怪,我倒是觉得你很奇怪。怎么今天晚上这么不高兴,你怎么着儿了?”
他大步走过来。张开双臂,将椅子转到面前,粗壮有劲的胳膊拦着椅子,两手撑着扶手。弯腰低头,巨大的影子笼罩,吞噬了地板上的光芒。
越是靠近,蒋学义那股难受劲蹭蹭往上涨,心脏频率悬高。
委屈、难受、痛苦。
种种情绪再也憋不住!
他扬起脸,四目相对,红眼躲闪。脸色刹的苍白,抿了抿嘴,瞳孔里的泪花兀得炸开,滚落出眸框,慢慢爬到阴影处。
他下意识伸出手,放下所有伪装戒备,坦露出自己的悲伤,所求拥抱。
柔声击破防线,触碰心中感应。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的情绪会随着对方调动,
“其实,我这几天好累……很累,我都不知道怎么会这么累。很想哭。”蒋学义迅速拥了上去,小声嘟囔。
徐任先是惊愕半秒,太阳穴随即青筋根根暴起,他咬紧牙关。一手环住他的腰间,一手禁锢住肩膀。贪婪地照着蒋学义的脖颈处,深吸。
“我知道、我知道你累…不憋着就行,想哭就哭。”
徐任问:“你想告诉我,你为什么心里难过吗?”
蒋学义愣出神,摇头拒绝。他两个胳膊勾紧徐任的脖子,整个人跌入怀里,贴紧那滚烫的肌肤。像只贪婪的蛇,裹紧自己的宝物。
徐任黑眸异亮,微垂眼眸,亮处蒙上一层柔情。眼前的蒋学义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他偷偷露出獠牙。他轻咬着,耳垂那块儿软趴趴的肉,小心翼翼嘬了下脸侧,口齿不清地说:“我们哭完,好好睡觉。乖。”
“徐任,你知道么,我很喜欢念你的名字。因为我…我每次念你的名字,我都觉得很幸福。我好喜欢你,你真的很好。所有人都喜欢你,所有人都爱你,我也是的。”
徐任亲了亲蒋学义的额头,抬起胳膊,大手轻贴着脸侧拇指擦拭过那层泪痕。把人搂得更紧,“你也很优秀,优秀的人终究会站在同自己匹配的人面前。这毋庸置疑,所有人也像我一样爱你、喜欢你。”
“可,喜欢你的人很多,不止我一个……”
“……”
徐任说:“喜欢你的人,也很多。”
睡觉的时候,蒋学义侧躺在床的另一边,睡相很老实乖乖的裹着被子,缩成一团。徐任斜眼睨着观察十几分钟。
确认已经熟睡。他偷偷把蒋学义的手抬起来,放到眼前看,肉线处的血迹已经干涸。徐任起身去拿碘伏小心翼翼地擦拭伤口。
过了几分钟,才抓起手机,发信息给了陆延文。
BBxe:尤柏锐早上跟我通电话说,他也在小岛上?
陆延文回复的很快:嗯,我傍晚海钓回来的时候在棕榈树林那边碰见他了。不过,他没看见我,看那样子,应该是在等人。
BBxe:好,我知道了。
陆延文:找着学义了么?
BBxe:在清吧喝蒙了,吃完药刚睡下。最近我得盯紧他严点,不能让岑敬那家伙靠近他半步。不然,谁知道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夜里蒋学义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撑着柔软的床垫想要起身,却没想到,徐任的胳膊沉重地搭在自己腰侧。蒋学义稍微,动弹几下,那人死猪般的睡眠,人纹丝不动。
他轻声叫唤,另一只手小心翼翼戳了戳徐任的胳肉,“徐…徐任。”
“徐任?”
“……嗯?”徐任迷迷糊糊,不着调地回应,“睡吧,我在呢。”
他缩了缩身子,偷摸从被子里钻出来,徐任睡得很熟。黑灯瞎火,月光明亮。徐任眉毛微微颤动,翻了个身,可那只胳膊随主固执依旧不移。
蒋学义那双单薄的眼皮轻微跳动,睫毛上是湿漉漉的,眨了眨眼,怯生生地看着徐任,生怕自己被人吵醒。他趴在床边,盯着徐任看了好久。
看着爱人熟睡的脸庞,是件多么幸福的事。
他转身,打开自己那部手机。翻到某个搜索软件上,把自己最近的症状输入上去。蹦出来几个大字,硕大、醒目。
【根据用户输入内容描述个人状况分析……初期,抑郁症患者病情……】
蒋学义撅了撅嘴,撇过脸叹息。窗户微敞着,白纱吹拂在空荡的空气翩翩起舞,夜空悬月光芒暗淡,世界静谧,仿佛落下他一人。他紧握着手机,很痛苦很无力。
自己现在的状况,真的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很多麻烦。
他调整呼吸,关机把头埋入,手臂之间,精神崩溃。黑暗将他吞没腹中,缓缓集聚笼罩,夜色逐渐延伸,此处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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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端夜色明亮,古铜色的吊扇呼哧作响,妆容秀清的男人挺直腰板,修长的双腿交叠悠闲的晃悠,手中那杯咖啡久久不入口。墙上的钟表已经从凌晨一点跳到两点,他要见的人,却迟迟不露面。
男人等的不厌其烦,拿起手机,决定发消息催促对方。
“对不起,我来晚了。让你久等。”繁响摘下黑口罩,快速走过来。他轻瞟了眼桌面上那杯咖啡,抬手将其往旁边推了推,“我不习惯喝咖啡,谢谢好意。”
他招来服务员,给自己上了杯温水。
岑敬没有怪罪他的迟到。他依旧漫不经心地拿着手机给阿泰那个小粘人精发消息。
“我让你去找蒋学义,你找了吗?”
他正眼不瞧,低眼不看。说话晃晃悠悠,不咸不淡,“找了啊,怎么说呢。我也不知道那个男孩,内心有没有动摇,看反应挺彪悍的。就算你给我很多钱,我也很难办啊。哪有这样棒打鸳鸯的?即便是俩个人分开,那个人,也不会喜欢你。”
繁响微怔,食指连着中指蜷缩,随即脸色恢复如常,他边想边说:“这都不管你的事。拿钱办事才是你的本分,这些都不用过多问。”
岑敬说:“你知道吗?你现在很可怜呢。作为过来人,我觉得你们这些小年轻就是爱折腾,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但我也是收钱办事的,也不好说什么。 ”
“或许说,你真的很可怖。喜欢一个人,由于爱而不得,可以不惜摧毁他一切的程度。”
繁响挑起嘴角不停地抽搐,发出奇怪的笑声,他目光压抑着某种情绪,阴狠而又忧伤,“如果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喜欢那种拉他下地狱的人,我又怎么能坐视不管?”
“再说,你也不一样?徐江害得你损失多少资源,你难道心里没点数吗。只要手上郑仁怀放高利贷,害死曹家的证据,盛昌集团也会受到牵连。加上年前的经济危机,徐江那把交椅,坐不坐得稳,全凭易老先生和股东们的意思。”
“这就是为什么,你选择答应我吧?”
岑敬低头讪笑,“欸,都是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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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学最后两天大家都跟随着大队伍,参观当地博物馆。自那天起床后,蒋学义就时不时出现躯体反应。记忆性下降,精神难以集中,明明上一秒刚刚跟他说过的话,下一秒人就傻傻的看着自己。
蒋学义后面整个人情绪低迷,也不愿意主动找徐任说话。大家嘻哈玩乐的时候,他就坐在旁边靠着墙,睡着了。
这些状况,徐任都看在眼里,眼下却无能为力。
蒋学义头疼得很,浑身乏力。没走两步,就跟方雯玥打报告说自己想要到大厅,坐着休息。
“我跟你一起,你一个人不行。”徐任不放心他,也跟着离开队伍,快速握住他的手腕,眼底藏着幽深的光亮。
蒋学义小幅度的摇头,“不…不用了。我想一个人。”
徐任拧着眉头看着他,觉得奇怪,忍不住提高嗓音,“不行!”
此时,蒋学义惊恐地看着自己,神色疲惫惶恐不安,他微微蠕动干裂的嘴唇,刚要开口,徐任深深吸了一口气,放开了手。
“好吧,你去休息,不准走远。有什么事儿,就打电话给我,我在这里。”
方雯玥这几天,看着这孩子哪哪儿都不对劲,也快步跟着过来问:“学义呀,你是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啊,我看你脸色这么白,有没有吃早餐?”
蒋学义再次摇摇头,不想让别人担心,“没事的,老师。我昨天晚上没有睡好,我想去休息。”话音刚落,匆忙而去。
方雯玥的目光慢慢从蒋学义的背影上移开,突然间,手机上消息提示音蹦出。她点开文件看,又擦了擦眼,凝视了半天,难以置信。
大厅里吵吵嚷嚷,蒋学义找了个清闲的地儿,两手握起手机,环着背包,斜坐在休息椅上。他头脑发昏,眼神空洞地盯着手机屏幕上的订单,图片是只毛茸茸长相奇特的树懒娃娃。
“怎么落单了啊,小可怜诶。该不会是你和他吵架了吧?”岑敬穿着淡蓝色的衬衫,琥珀色印花丝巾系在脖子间,优雅地坐到蒋学义的旁边。他伸出手,把手中草莓味的冰淇淋递给自己,满眼笑意。
“冰淇淋,吃吗?”
蒋学义并未抬头,冷淡地说:“离我远点。”
“噗,你这人警惕性很高啊。”岑敬没有离开的意思。他收回手,舔舐顶端的奶油,慢悠悠地说:“好没意思啊你。这幅样子,怎么跟你交流呢。”
“那你滚啊…”蒋学义闭上眼,眼不见心不烦,无力地把手机反扣在自己书包上。
“你跟踪我,多长时间了?”半晌,总觉得岑敬此时出现的很奇怪,蒋学义禁不住才问。
“你这样说话可就自作多情了。腿长在我的身上,我怎么会特别关注你呢?博物馆是面向大众的,又不是你家开的。我想在哪里,这是我的权利。”
“可以,好的,没问题。”蒋学义把脸扭到墙边,累得头疼,心里也堵得慌,说话气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