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日,来救济摊找江月看疮病的人络绎不绝。陆潭初把起事锣一敲,江月一落座,江照桂把码药的黄纸一掏出来,长队就已经排好了。
江月隔着倒温汤的王府侍卫往队中一望,不少熟面孔,都是这些日子天天来的。
他其实自己也怀疑,这些药真的有用吗?洛明光凭症状大致开的药就这么巧地对症了?
他拉开那些病人的袖子隔一天再看,疮痕又确实比前一日淡得多了。
可江月还是觉得奇怪。
他听着不远排队的人群窃窃私语,感叹神使大人真有两下子,是神医之类的话,身子往后一仰,问陆潭初:“你怎么看?”
陆潭初还没说话,江照桂就抢先说:“这些倒是次要,最近狗王爷没怎么露面,准是在为他的造反大计做准备,历史上关于广平记载并不具体,但看时间应该近了,我们该趁早从这事跳出去。”
“江月,你的提案……”陆潭初突然提起这个。
江月心底一片无言,可歌可泣,这群人终于想起来还有提案这档事了。
“现在那些人那么信你,你得民心啊,就算不去皇都,在这宣扬科学也肯定能推进。”
江照桂讶异于他的这番话,“你还真想帮他推进提案啊?”
江月阴毒的视线投过去:“……你们来不是干这个的吗?”
江照桂不看他,装没听见,只听陆潭初认真解释道:“真把这当过家家玩啦?国家特情部批准的,得有试推行记录,要审查的。”
江照桂才想起来似的点点头。
江月:“……”
……所以之前就是把他的提案当过家家咯?
两人一反常态地想着江月的提案,江月本人却不关注了,他已转头认真去看下一个人的疮口,这个人疮生在虎口上,江月叮嘱了两句:
“注意尽量别沾水,还有……”
陆潭初和江照桂对视一眼。
太契合了,此时此刻的江月,和这个不属于他们的时代。
好像他真的生存在这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江湖郎中。
江照桂没忍住等那个病人离开后,小声在江月耳旁说:“……哥,这些人早都……离世了,我们没必要太放心思。”
江月动作一顿。
他知道江照桂的意思,这是千百年前的朝代,这些人的一生如何跌宕都和他们没关系了,而且也如刚到广平时陆潭初所说,与提案无关的人和事他们不该掺和太多。
“你昨天给季桃生多塞一包药,我看见了。”
江照桂不说话了。
“再说,我们虽然不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可这疮病也确确实实与我们有关系。更何况……如果我的提案落实,我们真的没有退路放弃了现代来到广平,那此时此刻的这一切——”江月抬眼看眼前的队伍,“就已经组成了这些人的人生。”
他们看眼前生了疮病排队却还能闲谈的人群。
已经够幸运了。
这病虽然看着吓人,但到底没造成太多伤亡,而且几乎一爆发他们就能接受到治疗,没有尸横遍野,没有至亲分离,没有哭喊,没有疯狂传染的脓血……
他们还能边排队看病边聊闲天呢。
队伍一点点减短,陆潭初出神想事情想了很久,忽然说:
“既然这些人染病都是因为接触过前几天的我们,那摆摊治了这么多天,怎么一直没见到一个人呢?”
江月皱眉思索一会,他明白陆潭初说的是谁了,此刻努力回忆那人的名字。
摊前坐下了新的病人,那人拉起袖子,没和别人一样叫江月神使大人。
“公子,我们那天见过,你们和苏谪仙……”
是那晚的船夫!
对啊!如果和他们擦肩而过的住户都能被“咒”上疮病,那么那天夜里在船上,和他们接触最久,甚至算得上近距离接触的人怎么会没事?!
那会他落水,江月还下水又捞了他!
如果疮病的源头真是江月他们,那他怎么会没传染,染上了又怎么会不来看病?
江月终于想起了那个酒鬼诗人的名字。
苏淮!苏满川!谪仙人!
江月加快速度看完仅剩的病人,还没开口陆潭初就懂他所想,左右看了何双今日不在,“我们去找他!”
.
苏淮屋内。
衣柜门缓缓打开,“吱呀”一声在空荡的房间拉得格外长,季桃生抱膝坐在其中,双眼发空,好像她是谁人草草做成的木偶娃娃,柜门开的那声吱呀响扯断了她筋骨内的线。
她好一会没有动。
等季桃生终于微微动了腿,却发现早就麻了,她于是慢慢把腿耷拉下来,等它自己缓过劲。
房内空无一人,门口有破开的瓶罐和撒了一地酒的酒葫芦。
她坐在衣柜边抬起头,刚刚好能看到苏淮最后留在墙上的诗。她不知道这是夫子什么时候留下的,但其中诗句倒听姐姐背过。
是旧诗。
随性而写,不算工整。
家徒四方壁,
人似一隅魂。
倘是春风已至人不知,
满头银丝,
却笑白梨枝。
季桃生边看,嘴里默默念着出神,忽然门外急急闪来一个人影,扒上门框才稳住身形,脱口就道:
“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