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麟光的焦躁和紧张在对上季桃生目光时被浇灭了。
她手撑在木柜边缘,身子前倾盯着发黄起皮的墙面看,听到他声音才侧眸投了一眼,神情淡淡的。
这个姿势,身形和高大的衣柜相比让他莫名觉得小,觉得易碎。
倒真像个被弃在空屋旧柜的劣等木偶。
陈麟光一时失了声,季桃生就在这个当口起身,走出门来,语气依然淡着,“夫子已经被带走了,你来晚了。”
陈麟光没做声,季桃生又看过来时脸上才多了点强装的意外,轻轻啊了声,重复着她刚刚的话,“……是,我来晚了。”
他这副模样看着可不像操心自己的夫子。
陈麟光忽然觉得几日不见,季桃生变了许多,少了以前属于孩童的性子,似乎变得稳重成熟多了。
他听着她用那陌生的语气、神色,对他一声“麟光”也不叫,看穿他真正想法似的直白地问:“你知道我会来找夫子?”
“猜的。”
他只说了两个字,还不适应着如今季桃生的态度。
季桃生突然说:“我姐姐死了。”
她毫无生气的目光有了原因,现在直直看向陈麟光,叫了他一声:“麟光。”
陈麟光身体颤了一下,被季桃生的目光剖着心。
季桃生看他刻意避开的目光,抿紧的嘴唇,想到今日出门时听到的爹娘断断续续的交谈。
“……要是……丢人……”
“可是……没钱。”
她娘叹了声气,两人一起沉默下来。
季桃生抬脚下了一层台阶。
忽而听到她爹问了一句:“……臭了怎么办?”
她手指在栏杆上扣紧了。
季桃生受不了眼下相似压平情绪的沉默了,主动开口说:“我想火葬我姐姐,这样走得干净。麟光,帮我。”
陈麟光终于敢看她,得救似地不停点头,满嘴答应。
“我帮你,我帮你桃生。”
季桃生看他郑重认真地承诺,望着自己的一双眼睛,扯嘴笑了一下说“好”,心里却没半点当真相信的意思。
这事揭过去,陈麟光明显地急躁起来,忙不迭拉着她好声劝她离开洛城。
“皇都有人要来,山雨欲来风满楼,能走就快些走吧。”
季桃生拒绝,笑得很难看:“我就算不念着我的爹娘、弟弟,但也要照看好我姐姐的……身体,还不能走。”
陈麟光又陷入沉默。
季桃生于是笑着送他,“你走吧。”
.
“他已经走了?”
季桃生点点头,垂着目光说:“夫子被峻王殿下带走了。”
江月几人匆匆赶来,只见到了季桃生,和苏淮房内的那一墙诗。
借宿那晚他们没机会进去看,如今竟发现满墙都是痕迹新旧不同的诗句,都是苏淮曾作下的。
他得志时。
他失意时。
洋洋洒洒一面墙,就是他这普普通通偶有跌宕的一生。
江月听季桃生这样说,立刻就想到了今天没去救济摊的何双。
季桃生说:“话已带到,我先走了。”
陆潭初从她这句话里品出点她已然不同的气质,微微皱眉:“带话?”
“我来找夫子时,他似乎对今日之事早有预感,匆忙之下让我藏在衣柜里时嘱咐,若有人来寻他,就说清发生了什么。”
江月隐隐觉得,也有可能不是苏淮有预见,他等的人或许本来不是他们,但眼下无从想起。
季桃生准备离开时,江照桂想起那天的事,叫住她,“你姐姐怎么样了?”
她注意到小姑娘的脊背僵了一下,好久回过头,笑得礼貌又让人心碎。
“……谢谢。”她说,“我姐姐走得很干净。我拿药回去看她时,她已经悬梁自尽了,脸上没留可怖的疮,依然好看着呢。”
几人哑了一下,看着季桃生脸上依旧维持着的笑。
她转身要走,忽然又一折身,把陈麟光的告诫也告诉了眼前几人,说了几句祝好、小心,然后彻彻底底地走了。
江月几人围作一圈,盘算目前的情况。
江照桂先开口:“其实我早就想说了,历史上广平朝的洛城压根没有这场疫病,皇上南巡刚到洛城,就碰见峻王和义军开战,脚没落地就走了,狗王爷造反是开战后的事。而且皇上撞上这一次,心底也存了顾虑,峻王造反并没掀起太大水花。”
江月一点也不了解广平情况,无从插话,只仔细听着思考。
“我坦白。”陆潭初冒出这么一句。
江月惊异地看他。
“其实我一来就改变了历史,我算准的,带江月去救了苏淮。”
他眸光落在江月脸上,“那个自暴自弃的失意诗人历史上就该淹死在那条河里的。”
江月半天没说话。
江照桂头往后一仰,要是在现代,她现在肯定抬手丢了记录本,把那个按动笔按得卡吧响。
她丧着脸,弱弱问:“……真的不能建档重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