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知道归想知道,但这毫无契机忽然一口气对他说这么详细,总有种死前让人做个明白鬼的感觉。
“神使大人这是怕了?无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你就不怕我转脸把‘峻王殿下要造反’这事昭告天下?”
江月话说一半,望着江承槐的笑脸就已然明了了。
江承槐当然不怕。
江月现在是谁?是降神,是神使大人。
神使大人说峻王殿下要造反那说明什么呢?那是神谕,说明峻王殿下该造反了,皇都该换天了,背后降神给撑着腰呢。
江承槐看他神色,便知道他已了然,“那我还是接着说吧。同路人,不藏私。”
他张嘴要说的当上,情绪忽然落下来,没了兴致,“其实没什么好说的,无非都是那些你料想得到的事。”
“我带何双投奔了江家义军,原本想的是跟着姓江的一路杀到皇都,他把前朝势力杀个干净,我再来个黄雀在后,谁成想,螳螂扑了个蝉蜕,蠢得要死还险些把自己搭进去,都这样了还不忘把我踢出局。”
江月低头听着,心里却在想别的事。
周山那日在牢中同他附耳所说许多,其中提了一嘴陛下已和如今周家义军合作的事……
他待江承槐说完,“如今的周家义军是怎么回事?”
这话其实有点突兀,不过好在江承槐没在意。
“周家啊。”他不知是何意味地呵笑一声,话竟然绕回了从前,“我从前杀了许多人,杀的第一个叫做周程义……”
这个名字被他念得格外慢,好像带着点切齿的恨意。
“那是我杀的第一个人,不懂多深能刺穿心脏,多深能割破喉咙……没死透。后来他摇身做了统领,也立了自己的义军。”
江承槐眼睛眯起来,有些清晰的过往画面久违地造访了他的脑海。
那好像是个雪夜,深夜。
周程义此人,明明自己也有同样的野心与远志,明明早些时候是他先以兄长自居向他讲的那些大逆不道的畅想,可他偏要一样不弃,所谓大义也要握在手里。
他把何双从沾了雪而潮湿发冷的麦垛里拉出来,悉心拍着身上的雪片,眉头都关切地皱起来。
周承槐就冷眼站在一边,“何双,过来。”
“周承槐!他是个人,不是你养的狗。”
周承槐嗤笑一声,视线落在他抓紧何双拦住他的手,“你自己问问他是不是。”
周程义于是就看向何双。
“他想我是我便是。”
周程义满脸的怒其不争,却又无话可说,最后只余一声叹息,转脸瞪周承槐,“你别太过分。”
“你别太多管闲事,家犬,也要来管?”
他愤怒至极,却又怕牛棚离里屋近,惊醒了屋里人,于是压低声音道:“叔婶那么好的人,怎么你就是这副样子!”
周承槐抱胸倨傲地站着,在惨白月光下坦然接受他的评价,音量不增不减,平静道:“别怕,他们听不见。你总是这样,畏手畏脚,事事惧怕。”
“我没有!”
“你有,你怕我。”
“我没有!!”
他的声音依然平静,如可怕的阴间宣判,“你怕我。”
周程义发抖了,他假装是气的,心底却明白更多的其实是怕意,被抓着的何双明显也感觉到,有些意外地看他一眼。
周承槐冰冷的声音还在说:
“什么叫这副样子,哪副样子?是你怕的样子,还是你想成为的样子?我不过是你野心的具象,你几年前月夜倾诉而出的欲望野心如今活了,你就这般怕吗?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那个相似的冷夜,一个人的野心冷硬地将那人钉死在了月光里。
恨与欲。
“承槐啊,你过来。过来呀!”
偏执与大义。
“哥告诉你,我现在有一个很远大的志向,那些人可以,凭什么我们就不可以啦?我想……”
全都痴痴缠缠搅在一起,再也分不清了。
江承槐忽然一甩衣袖,不明情绪地笑了一声。
江月真觉得自己是疯了,竟然觉得他这次笑得还算平和。
“就这样,仅此而已。那家伙是个无足轻重的人。”
江月自然不会信,但也不再多问。
无足轻重的名字可不会让人记这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