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哗渐退,人群尽散,江承槐看着心情还不错,噙着笑踢了脚何双,“走了。”
那人还跪在泥土地里,衣摆袖口沾满污泥,两手却全不在乎,执着地仍在土里翻找着。
丰收后留下的麦茬硌着他的双腿,扎着他的两手,刺着他的皮肉,何双受不到疼似的,头也不抬,嘴上低落地恳求:“殿下,再等一会……我还没有找到,我会找到的……再等一会。”
“不用找了。”
兴许哪个贱民偷偷摸摸顺回家了,原本也没指望着这小子能找到。
何双却跪在原地不动,只是终于抬了头看他,满眼的歉疚,半天哑着声问:“那我呢殿下……”
江承槐想这小子是怕自己真剁了他手,没想到他还有怕的时候,觉得好笑地笑出声,逗弄一句:“你觉得呢?”
何双那时听到江承槐跟那位江公子讲从前的事了。
他站在一旁听着,好像自己也被拉回了从前的冷夜,时隔多年,竟又有了和那时藏在麦垛里生怕别人发现的惧意。
“我没找到……我很没用……你会丢下我吗?”
他发现自家主子露出一副自己从没见过的神情,垂眸看他,背后是满片残血夕阳。
自己暗暗为那张脸添了点悲悯情绪。
悲悯杀神轻轻叹气,拎幼犬般抓住他的衣领,何双于是顺从站起身。
那只冰凉的手绕到他面前。
何双绷紧气息,眼睛睁着毫不闪躲,却没等来预想中的惩罚。那只手只是沾了点他脸上的泥,没完全擦掉也没说什么,在指尖捻着。
何双昂着的脸浮上怔然。
“你从前被周程义发现的时候,我丢掉你了吗?”
江承槐背过身往回走,示意何双跟上。
“蠢。连个东西都捡不回来,怪不得清叶教你总是教得跳脚。”
“那、那扳指……”
江承槐回头睨他一眼,“我再送你一个。”
“我……”
“送你我用过的。”
“哦。”何双低下头,攥着衣袖搓了搓。
“对了,最近……怎么样?”
何双闻言盯着他沐光面庞看了会,才想明白殿下问的是什么,“和前几日一样,陆公子近日警惕了许多,再未得手,但之前那些加上最开始……那位下的,也足够他受的了。”
前段时间何双偶然发现陆潭初中了疮毒,江承槐冷笑,心知必是江山所为,于是笑说助他一臂之力,吩咐何双加了些剂量。
“也好。”江承槐一点头,“江姑娘中不了毒就算了,毕竟是兄妹,有悖人伦,哪怕是降神,也要留些人情味才好。”
“之前救济摊的那些药我如殿下所说,暗中留了些试了试,确实有些用处,但到底治不了根本,陆公子的情况也只在前几日控制了些许,剂量多了之后明显受不住了。”
“我只要一句准话,他还有几日可活?”
“五日。”
“太久。”
江承槐眸光一敛,在天边血霞上多停留了一会。
“办法可多的是,毕竟他孤身一人,何况今夜人多。熏香里加点迷药,直接把毒灌下去,或者干脆把疮毒粉洒进熏香里。放聪明点,别事无巨细都要我来教。”
“殿下!”一侍卫急急忙忙跑来,“郡守大人怎么办?”
“他怎么还在?”
“他执拗得很,说今日殿下不答应他便一直跪着,哪怕、哪怕死在王府!”
“那他死吧。”
江承槐哼一声便要离开,还没有别人来威胁他的份。
他步子都已然迈出去,忽然想到什么好玩的事似的,停下脚步,弯起唇角,“陈麟光呢?这事他得看看吧,毕竟古往今来大义灭亲的戏码没有人不喜欢听,儿子送走老子,好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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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一个人在府上东绕西绕。
陆潭初和江照桂最近神神叨叨,那会捧着个胳膊鬼鬼祟祟,结果他这边聊完,一靠近又开始装模作样,他实在是烦了,于是也不问,说自己想一个人走走,那两个人竟难得地得救般连声应好。
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去干点什么不能放上台面讲的事。
他努力不去想这两人的事,思绪放在自己刚刚和江承槐的谈话上。
江承槐一次性跟他交这么多底,他心里还是不踏实。
他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江承槐觉得尽在掌握,进展顺利,才会忽然跟他说这些。
还有那些他们的过往,江承槐和当朝陛下、苏淮……
府内不知道为什么人变少了,平日里几步路便能见到的驻守的侍卫也没见到。
江月犹豫着,在想要不要偷偷溜进牢中再问周山、苏淮些细节。
他心底想着事,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忽然听到近处一声小小的惊呼,接着便是刀剑出鞘,一人冷声:“谁!”
江月一抬眼,神色慌乱的季桃生就撞入了视野。
她惊慌失措,像刚刚看见什么难以置信的画面,衣角从廊道尽头掠过,脊背紧靠上灰色砖墙,脖颈都渗出冷汗,此时瞪大的双眼直直看着江月。
季桃生可能还抱着不愿连累他的心思,正准备朝江月来的方向跑去,却听到身后靠近的侍卫低声:
“不知是什么人。你,去那边包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