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堤,跃仙。
江照桂又忍不住把按动笔摁得卡吧响,这是她一直改不掉的坏习惯,心情烦躁时就会这样。
和她共处一室的杜昧最讨厌这动静,这时候却也顾不得出言制止,甚至连看她一眼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实时传来的监控画面在他们脸上闪动蓝光,江照桂撑着桌面往前倾身,片刻不敢遗漏地看着眼前画面。
——她的哥哥在斩首台上蹲下来,伸手挽留他的爱人。
哪怕是早有预料,江照桂却也有一瞬迟疑地发怔。
她从未见过江月这副表情。
她的哥哥一直得体、温柔、谦让。
可他从没脆弱过。
……从未。
可江照桂的目光只短暂停滞了那一瞬,就立马调出云客系统,对画面中也露出迟疑神色的另一位发消息。
云客的速度何其快,隔着漫长时空的云层,万千数据拉着其中信息跑得飞快,几乎同时刻传到了陆潭初的脑海。
简单的三个字,却细密地刺着心脏,陆潭初觉得浑身发麻,江月抓住的那只手此刻定然也凉透了。
江照桂告诉他:【别犹豫。】
.
画面中的男人消失,江照桂和杜昧齐齐抬头看向跃仙的大门,下一秒,那扇单薄的门被人用力推开。
江照桂先坐着的杜昧一步跑过去。
陆潭初大口大口喘着气,整个人看上去有些失神,江照桂下意识看向他还握着门把没松的左手,指节分明的手只是虚虚抓着,不住地抖。
“我……我把他丢在那了。”
他空洞的眼神落在江照桂身上,“你说的对。我带不走他。”
江照桂想说点什么,只觉得喉头滞涩。
毕竟那也是她哥啊。
可理智告诉她不可以,现在不是抒发情感的时刻,尤其作为除江月外最了解她哥所绑定的脑库的人,以及最先发现问题并有一定解决能力的研究员,她不可以在这种时候崩盘。
“去找吴院长,现在。 ”她按照最先商议好的计划说。
当然不会有什么异议,她和陆潭初两人去研究院,杜昧则留下来盯着。
最后离开前,他们扫了一眼监视屏中的画面。
江月肩头刺目的鲜血不住淌着,和他不同时代的陌生古人团团将他围住,振臂高呼,群情激愤,全都不入他耳,不入他眼。
他像俗世里的玉神像,格格不入,不沾凡尘,周围是情绪无关他,句句不离他的吵闹祈愿。
陆潭初隔着冰冷屏幕,用目光描摹他脸庞。
“江月要怎么办呢。”
他一个人,不通习俗,不解人情,不懂争斗,不知阴谋,他要怎么办啊。
“把他的脑库放出来吧。”
“你确定?”江照桂严肃起来,“现在大多数只是未经证实的猜测没错,但也没有第二种可能了,这种情况下也还要冒这个险?”
“可也如你所说,所有能与江月联系的云客系统都被切断了,就连最后和我联络你也花了大工夫。”
陆潭初指出最后一条路,“脑库是江月目前唯一能依靠的手段。”
.
他要怎么办呢。
江月问自己。
他还维持着蹲在那的姿势,旁人远远看着几乎以为他整个身体都蜷了起来。
周围忽然腾起的喧闹都像虚假的幻象,像撞过肩头的风,罩住他口鼻的雾。
他一个不同时代的人,穿着相似衣服的躯体里装着截然不同的灵魂,和周遭的一切显得格格不入。
那些人大声议论着大巫是用了什么巫术,竟然能做到凭空消失原地逃脱。
江月放任自己脆弱了一瞬。
他承认,他真的信了,他很失望。
可说到底,这段时间和陆潭初相处时间内的所有情感都算得上久违,毕竟有了脑库后,他很久不懂所谓情感是什么东西,也不觉得自己需要这种东西了。
所以他只是脆弱了一瞬,只一瞬,就习惯性地强迫自己挺直了脊背。
他告诉自己,对人而言,最不可靠的就是亲密关系。
就像他刚刚错以为陆潭初的离开是有什么误会,是出了差错,还傻乎乎地拿云客发消息确认,却石沉大海。这时他才明白,他就是被丢下了。
没有什么可崩溃吵闹的,江月是个理智的成年人,尤其他还是有脑库的合成人,所以格外适应他的角色。
“他去哪了?你知道他去哪了对不对?这究竟如何办到的?”江承槐扶住他的肩头焦急地质问。
不知他发现自己亲手造出的假神真有点不为人知的本事,现在是惊喜多一点,还是恐慌多一点。
江月想开口回答他,却发现发声竟有些困难。
正巧这时江承槐用力的指腹触到了他的伤口,一阵刺痛,眩目间他反应过来肩头还在流血。
陆潭初那一刀反目成仇的戏码演得着实完美,底下民众愤愤为他不平,逼得江承槐假笑收了手,说要带他回去治伤。
江月反抗不得,由着他去,只是昏昏沉沉间心底悬着线不敢昏睡过去。
他没有可依靠的人了,纷乱时代中自然不敢把自己全交出去。
可越是这样想,思绪越容易沉下去,他甚至又忍不住想到陆潭初,袖中手指捏紧了他不知什么时候塞进来的药片,想也知道是消炎的。
那家伙刀上是抹了药吗,所以他才这么困……是为了让他走后自己好好睡一觉?
何双背着他快步走着,江月就趁此机会,垂下的手在他随身挎着的弓弦上用力一抹。
“你!”
这点响动也逃不过何双的耳朵,他止住步子,看见滴落在地的血滴,空出只手调整弓的位置。
“不许动我的弓,这是殿下赏我的。”
江月只好一遍遍掐指腹的伤口,刺痛让他清醒。
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在做梦,因为脑海传来声音——
【您需要帮助吗?】
他以为是幻听,没有回应。
机械女声就继续说:【检测到机体体征异常,第二次询问,您需要帮助吗?】
江月皱起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