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是因为他现在确定了，这道声音真实存在，脑库重新建立了连接，其二则是因为……

脑库与他大脑相连，能实时检测到他的一切情绪及身体情况，一般会自行判断给出解决方案供他选择，根本不会在这么简单的环节一遍遍询问。

这简直就像……

简直就像上位者在强迫下位者对他不容置喙的决定做出反应。

江月对自己的想法感到奇怪。

脑库是没有情感只有理论的人工智能，他自己曾经大部分时间也类似这个状态，因而通常根本不会这样想。

如今不知从何而来的感觉也无从验证，因为他不记得从前脑库具体的措辞是怎样了。

【第三次询问。】脑库仍不近人情地计着数。

【您需要帮助吗？】

江月走投无路，自然只有一个选择。

【需要。】

脑中的声音安静了一瞬。

江月失控的大脑竟然同时感受到了一瞬得逞的愉悦，近乎错觉。

分明毫无情感的机械女声一秒后回应：

【系统分析，您需要休息。您可以给我您机体处于休眠状态时的身体主导权，我将为您记录周围情况。】

【拒绝。】江月说，【让我保持清醒。】

女声似乎没有立即回答。

【好的。】

脑库做到了，江月真的清醒了一路，一直到被安置回客房，说等候王爷发落。门外侍卫守得严严实实，江月转了一圈回到床榻上，也没觉得一点不适。

但他知道，这只是短时身体激素的调节，事后的疼痛难受该有的一个都不会少。

但他还是多了几分安心。

他有脑库了。

虽然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但起码是真正和他相同时代的产物，也能帮他省去不少麻烦。

他思绪一顿，冒出一个想法。

江月其实是抱有一点期待的。

“脑库。”这里没有别人，他便直接出声。

和他同名的脑库系统应声：【我将竭诚为您服务。】

“还有能回去的办法吗？你可以操作跃仙吗？”

江月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自然地选用的措辞哪是在给一个机器输入问题等待答案，他下意识把对话的另一方当作了一个人，一个同样被留在这个时代的同伴，正在接受他的询问。

脑库察觉不出他话里潜藏的默认，继续用冰冷固定的语句回复他：

【请稍等，查询中……】

【江月您好，未在过往案例中查询到相关结果，我也并未得到跃仙的授权。】

江月期待落了空。

……陆潭初也没告诉他回家的路，他回不去了。

他不知道还会被困在这里多久，眼下竟真成了这混乱时代的一员，首要目的是让自己活下去。

如果他还是那个完全忘记情感为何物的江月倒好了，只需朝准目标做自己的事便好，可如今……

活着的人总要为自己找点生存之外的寄托。

既如此——

“江月。”

【我将竭诚为您服务。】

江月说：“你可以试着像一个真正的人。”

只有固定程序的脑库似乎有些不解，【未识别出要求准确含义。】

“你可以从我记忆里的人类行为数据中进行学习，首先从言语上做出改变，比如对我的回应，一个真正的人不会输出设定好的固定语句。”

脑库沉默了，可能是在进行数据识别与学习，但此刻看来，就像一个人类的迟疑。

脑库迟疑了片刻：【真正的……人？】

江月斟了杯茶，把陆潭初留给他的消炎药吃掉，“差不多就是这样，往后日子漫长，我们就是共同求生的同伴。我可不想在这种地方还整日对着一个听不懂我话的机器。”

他阖上双目，“药效起作用时，就解除对身体激素的干扰吧。痛了，我才好好好睡一觉。”

脑库不太习惯地回复着：【收到。】

江月轻笑了声。

还需学习呀。

没事，反正往后日子长得很，无聊的时候就教教他怎么做人……

——“我觉得你这些日子格外有人气。”

江月脸上笑凝住了，闭着眼摆摆手，好像这样就能把记忆中的话挥开打散一般。

可从前陆潭初的话音却不停。

——“活人气。你不觉得你之前很像个机器吗……”

江月失过记忆和情感，他也还没想起来，也还没完全学会怎样做一个完完整整的活人。

——“你要记得我。”

回忆一个接一个，江月干脆主动说话以赶走脑中的那些声音。

“院里的老前辈说，你在被植入仿生机器人之前是位前辈研究了很久的人工智能，那时候他们是怎么教你的？”

脑库过了好久才说话，读取数据的过程好似人类在思考。

【……修改了我的固定程序。】

“比如？”

【那段时间每当有人呼叫我时，我会说……】

【我将竭诚爱你。】

真是可笑的说法。

江月又笑了，可他笑着笑着脑子就慢慢浑浊起来。

他已经变得迟钝的大脑慢慢才想明白，药效起了，他要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