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卯时,卧房外的天色依旧漆如深墨,丞相府里零星亮起了几盏灯,每到这时,许管家都会端着早膳进来。
今日陆景冥起得格外早,管家进去时,看见他坐起身靠在床头,难受地两手捂脸,赶忙把膳食一放,上前担心地问道:“大人,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陆景冥眉头紧蹙地回想着梦中发生的一切,他拼命地想要记住一些细节,却无济于事,梦里的场景大多模糊,其中有许多他知道,但又不清楚全部的事情。
他不想让身旁的人过于担忧,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对着许管家轻声道:“我没事,许叔不必担心。”
“可是做噩梦了?”许济民不相信他说的话,自己这位大人向来习惯将事情扛在身上,便是此刻天塌了也不会与别人说。
他边说着边伸手摸向陆景冥的额头,掌心除了一层薄薄的湿润便没有其他,这才放心道:“还好没有染上风寒,最近天凉了,发起高热来可是十分折磨人的。”
言罢,瞥了一眼床上的被褥,“夜里我再给你多添几床保暖的锦被,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受冻了去。”
陆景冥闭了会儿眼,缓过脑中的那阵难受劲后,笑了笑:“不用了,现在这些就已经够暖了。”
“我觉得不暖。”
“许叔……”
“别说了,听我的!”
“好吧。”陆景冥无奈下了床,穿好衣物时忍不住问了一句:“许叔,最近府里可有收到过又辛传回的书信?”
许济民仔细想了想,摇头道:“并未,想来将军平日里忙于战事,难以空出时间。”
“怎么了,突然提起这个?”
“我好像梦到她了。”陆景冥思绪顿住,眼底再次浮现起那张模糊又熟悉的面孔,他不自觉地将手抚向自己的腹部,一如梦里人的动作。
冷空中的温度冻如纷飞寒雪,鼻尖仿佛还能嗅见那枝浴生花的芳香,耳边仿若响起那人亲临身边的声音。
“看见这枝花了吗?它的前身是颗苞芽,经过我一番努力才抽出新叶来的。”
“它不能说话不能哭,尚且能从枯萎之态中生活起来,你为什么不能。”
她想让他活着。
却又劝他做一个不乱杀人的好人。
疑惑又不解的思绪他还理不清,心跳莫名剧烈加速着,奇异又酥麻的怪感将他拉回破裂的冰海心境。
联想到种种行为,耳尖温度骤升,染上了一抹烧红。
他在心里责怪了一句这干燥寒冷的冬季,抿唇间复又回忆起,在梦的最后,他抚上的那瓣柔软触感。
当真是又辛吗?
他不知道,他不确定。
他只能确定一点。
与林又辛相识十八年以来。
他是不曾想过困住她的。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许济民笑道:“大人不必如此担心,快些用膳去上早朝吧,林将军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平安归来的。”
“也许吧。”陆景冥叹了口气,低声喃喃:“也许。”
也许真的是他想多了。
在这世上,除却血缘关系。
不可能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而林又辛又是家中独女。
如此看来,梦也只是梦罢了。
定是他太想保护林又辛了,才会做出此梦,他不断说服着自己,以此平下内心那份,不切实际的期盼。
*
她一定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才会遇见陆景冥。
王逸然在心里恨恨地想。
她低头大口呼吸着,额头上,脸颊边全冒出了冷汗,头发丝紧贴着皮肤令她心情更加不好,悸动的感觉直达她的心底,她越想越害怕。
她是个喜欢自由的人。
所以她怕极了梦境的最后一幕。
她怕,那些场景,真的会在未来某一日发生。
心绪逐渐平复下去,无数清晰的画面闪现在脑海里,王逸然突然想起了,王君庆与她说过的话。
他说,这里不一定是他的梦魇。
确实不只是陆景冥的梦魇。
也是她的梦魇。
陆景冥害怕被母亲抛弃,害怕重新回到那个,充满利用与厌恶的窒息家庭里,害怕变法失败。
而她,害怕王君庆死,害怕他再上到那条船里。
这一点,她与陆景冥完全一样。
恐惧才下心头,担心又上眉头。
她忽而想起,自己是以魂体入的梦里,魂体是一个人的真实形态,不会同现实般,有易容变音,也正是因为这样,王君庆才能认出她来。
那陆景冥醒后,会不会也记得她的模样?应该不会吧?
她不敢肯定,忧愁又无力地叹了口气,听见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枕边,隐隐传来一道平稳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