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的话响在耳边,傅良宵跪在地上良久,出神地望着顾封舟离开的背影。
其他两位侍从站起来,相视片刻,道:“不过是一条命而已,值不了几个钱,你要实在没有,我们可以借给你。”
“借什么借!”傅良宵噌的一下站起来,怒声说:“这是钱的问题吗?!”
“那是什么问题?”
“大人的问题!”
“大人能有什么问题?”
“……”傅良宵咬牙切齿道:“你们没看见,他在不高兴吗?”
傅春邢一脸无所谓,挑眉说:“看见了啊,那又怎么样?要我们跟你一起陪葬吗?”
人是他们推下去的不错,但那只是出于听从命令,真要严格来算,他们只用赔点钱就好了。
谁叫那个男人管不住自己的嘴,非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触犯权贵,要怪,只怪这平民命贱。
傅良宵狠狠瞪了他们一眼,瞧见他们无所谓的态度,更加能理解顾封舟的怒火从何而来。
他们出门在外,所作所为身份都与顾府挂钩,这一点他也知道,只是一直以来,顾封舟都对他无比纵容,纵容到让他得了意,忘了形。
这种骄纵并没有让他目中无人,当时在明春楼里,来来往往的人有那么多。
他害怕那个男人活着出去,会继续散发谣言,所以他命令傅春刑与傅春铭,将那个男人推下楼,以示警告。
做完这事以后,他想过后果,他觉得顾封舟会理解自己,夸奖自己,总之想来想去,能想到的后果绝没有被打这一个。
那一巴掌,打回了他丢失已久的清醒,事情是他们做的,可在外人眼里,该死的只有顾封舟一个,如此,顾封舟再想解释名声,也无济于事。
他以为他一直在帮助他,却不想害他到,让所有人都认为他心狠手辣的地步。
“你们的命又有多金贵?”傅良宵蜷起右手,克制着想一拳挥上去的冲动,呵道:“大人买回你们的卖身契养护你们十年,就是让你们说出这种话的!?”
傅春刑神情淡然,毫无动容之色,“我们又没求着让他做这些事。”
“傅!春!刑!”青筋暴起的拳头挥到男人脸上,傅良宵无视傅春铭的阻拦,狠狠教训着身下之人,一阵见血的扭打以后。
傅春刑有些忍受不住,放声质问:“难道你就没有受过他的赎身养护之恩吗?”
“凭什么要我们也去报答!平日里他最重用你而不是我们,一直以来擅作主张闯祸的也是你,而不是我们!同理,最应该承担责任的,也是你,而不是我们!”
“好一个推卸责任!你们承受他的恩泽,却将他视为多管闲事之辈!”傅良宵知道他们的真实想法,心中顿感一片酸涩。
不应该是这样的。
大人将他从十五岁养到二十五岁,他不应该像这两个人一样没良心。
傅春刑从地上站起来,伸手擦去了唇边流出的鲜血,不满道:“你不想辜负他,那你就替他杀了这些人啊!是谁威胁他的,又是谁一直跟他作对的?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傅良宵单膝跪地,沉默地盯向蒙面男人离开的方向,自那眼底闪烁的光芒,一点一点黯淡下去,沉成无尽的黑域。
化不开的几方视野融成漫漫长夜,青蓝鬼火燃起在鬼界其间,王逸然眨了下明亮的桃花眼,恭恭敬敬地对面前人行了一礼:“见过大人。”
黑无常:“你要来找哪位殿下?”
王逸然:“五殿阎罗在不在?他主管冤屈,我想找他。”
黑无常:“不在,五殿在很久之前就带着任务投胎了。”
王逸然认真想了想,苦恼道:“那……执掌轮回的十殿在不在?”
黑无常:“在的,除了五殿,其他阎罗都在,我带你去见她。”
“好,麻烦您了。”王逸然感谢完,脚踏血水,眼望幽冥忘川,跟着他一路走到被曼珠沙华簇拥的大殿里。
光线昏暗的环境下,她微微眯起眼,透过被阴风吹乱的红纱,隐隐看见了一位女子的身影。
那道身影原先一动不动,察觉到来人,缓缓转过身去,声音淡如清泉:“你是谁?找我有何事?”
“我是灵媒师,想来找您要些亡魂的信息。”王逸然如实回答道。
十殿阎罗迈开步子,一步一步朝她走来,话里藏着挑逗人的笑意:“我道是谁,原来是你啊,你自身都难保了,还想着他人做什么?”
王逸然不回答。
十殿阎罗继续说:“多管闲事,干涉因果,可是会遭天道反噬的哦,你——不怕?”
王逸然实诚道:“怕呀,我怕得要死,但就算我不怕,我也要死。”
十殿阎罗站在她面前,伸手抚着她白净的脸庞,认真笑道:“我可以替你解除灵媒术,只要你愿意。”
“代价是什么?”
“没有代价。”
“我不信。”王逸然轻轻扯下面前冰凉的手,平静道:“我只是一个游走阴阳两界的人,其身份还不值得您出手相助。”
“你不信我?”
“您想让我信您?”
十殿阎罗愣了一下,仔细听着这句话,听出了其中熟悉的口吻。
陆景冥平时说话也是这般弯弯绕绕,想到面前姑娘与他的孽缘,心中挑逗的心思更甚,“自然,你对谁都是这么警惕吗?”
“不是。”
“对我警惕吗?”
王逸然摇头。
“对王君庆警惕吗?”
王逸然不语。
“对陆景……”
“当然!”
十殿阎罗挑眉,明知故问道:“反应这么大,你跟他有仇?”
王逸然握了握拳头,一听到这个名字,立马不能平静,“有!”
“什么仇?”
“夺命之仇!”
“他杀过你?”十殿阎罗继续浇起她的怒火,试图通过此举提醒她些什么,“那你怎么还能活着?”
王逸然听不出对方话里隐藏的深意,心中正烦躁至极:“因为我命不该绝!”
“确实,你命不该绝。”十殿阎罗定定地看着她,可惜地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说关于陆景冥的话题,“你想要哪些亡魂的信息?”
“张蛮之女。”她第一时间想到这位姑娘,过后,慢慢问起了其他九位,“还有在京域苏府,东苑第四间厢房,被苏鸿刨换心脏至死的其他九位姑娘。”
“统共十位?”
“对。”
“苏鸿不是死了?”
“他是死了,可被他害死的姑娘却不能白死。”
“你想做什么?”十殿阎罗好奇地问。
王逸然认真地说:“王君庆也被苏鸿刨换过心脏,我要证明这十位姑娘的死因,皆与苏鸿背后的推手有关系。”
王君庆既然被苏鸿刨换过心脏,想来死前也有可能见过他。
既如此,她通过证明十位姑娘的死因,可以使王君庆之死,变得更加不普通,届时能够利用被搅乱的民心,借力打力。
“倒是聪明。”十殿阎罗说:“我还以为,你这般无私大义。”
王逸然道:“在不危及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多做一些事情也没什么。”
十殿阎罗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她话里表达出的意思,虽是利益至上,可行动却不是。
真要念及自身利益极力自保,大可以只为张蛮之女一人证明,其他九位,可以当做没有。
思索之际,心内不觉默默自言:不愧是他选择的人。“你跟我来。”
说罢,摊开右手,自掌心间慢慢浮升出一缕鲜红雾气,笼成灵团之后化成一本轮回史录。
泛起青蓝萤光的纸面自动翻页,根据不同时间做出不同停留,片刻过后,轮回史录定在空中,随之不动的,还有十页纸面。
“已经有人转世了,三个,剩下七个,在忘川河边。”十殿阎罗盯着轮回史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