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逸然：“可以请您一同前行确认信息吗？”

十殿阎罗：“可以。”

说罢，随她一起，走到了汩汩流淌的忘川河边，望着四处分散的人群，解释道：“待在此处的鬼魂，多为执念极深之人，因为不想喝孟婆汤忘却前尘，所以想通过渡忘川来保存前世记忆。”

“忘川水，当真有用吗？”王逸然问。

十殿阎罗凑到她耳旁，小声道：“自是没用，只是用来安慰他们罢了。”

若人人都能通过饮忘川水，记住前尘往事，那这世间岂不是乱了套，况且渡忘川的过程十分痛苦，剥魂削魄，没几个亡魂能受得了。

人数统共不超过十个，其中就有她的……

十殿阎罗抬眸看向王逸然，推了推她，忍不住道：“你若不信，可以去河边看看。”

王逸然拒绝：“我没说我不信。”

十殿阎罗坚持着：“信也可以去看。”

王逸然：“为什么？”

十殿阎罗：因为你能看见他。

这句非常想说出口的话，止在了喉中，“没有为什么，你鲜少来鬼界一趟，多熟悉熟悉这里，也是好的。”

“只是河水而已，有什么好看的。”王逸然不解地看了十殿阎罗一眼，在她期待的目光下，蹲在了忘川河边。

这河水又绿又急，放在现实中，任谁路过都不会多看一眼。

她本来不想多看，却在看见众多亡魂游走其间时，动起了心思。

王君庆说，他们是不是在上辈子见到过，那时候她不相信人有什么上辈子。

就算有，一经转世，生长环境发生变化，两世已经不能称为同一个人，她那时觉得，就算她真有什么前世，也不能当真。

毕竟没有前世记忆。

当个故事听倒还可以。

想到这儿，她好奇地问了十殿阎罗一嘴：“您能帮我看看，我前世是什么样吗？”

也是这么苦吗？

十殿阎罗怔了怔，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前世，侧过头去，不让她看见自己慌乱无措的眼神，欺骗道：

“这个我看不了，我们鬼界主张渡魂，若知道了前世，必然会留恋过去，惆怅今生。”

“哦。”王逸然没再多问什么，想来，真要有那么苦的前世，那她问来也没什么意思，除了对比哪世更惨以外。

她突然有些羡慕，那些咬牙渡过忘川河的亡魂，他们虽然都失去了生命，失去了在阳间生活的资格，可他们心中依旧有归处，知道自己生前属于哪里，去到过什么地方。

这种归处，是她生时所没有的。

活着的时候羡慕有爹娘有归处的人，未到死时，又羡慕有生前执念的亡魂。她一时不知，该是高兴还是难过。

其实，她若不去追寻归处，倒也能安安稳稳过一生，只是这种日子的代价只有一个，就是一辈子处在迷茫的薄雾之中。

犹如破壳之芽，虽然长大，却永远不知身处何地，根该扎向何处，这种不明来处和归处的不安，胜过死亡前的挣扎。

被人杀害之前，好歹能知道对方为何杀自己，可归处却不能让人猜出原因，隐在背后的可能性有太多。

思绪翻滚之际，她不自觉地将手伸进了忘川河里，艳绿又冰凉的河水流过她的指缝，湿润停留在皮肤之上，辣起一阵阵痛感。

王逸然脑子放空地盯向河面，看见河里倒映的影子，由自己的皮囊变成陆景冥的模样时，心中微惊。

她将整只手没过河水，五指指节的血肉开始被腐蚀出伤，再往下看深几眼时，陆景冥的外表倒映得越来越清晰，从上身，到全身。

其他亡魂渡河的动静扰起一层涟漪，她神情平静地注视着那些小圈，眼睁睁看着那些小圈散开，最终化成了一个背影。

那道背影在水中呈玄色，穿衣打扮是她平日里最恨的那个人的，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在河里看见陆景冥。

她只高兴地想，陆景冥以后，会死在她的手里，所以模样才会倒映在，执念极深的忘川河里。

心情变得畅快之际，她缓缓将手抬出了河面，无视尚在疼痛的右手，起身欲走时，又看见河里的景象发生了变化。

这一次，陆景冥不再是神情冷淡地空望着河面，而是眼落清泪，遥遥注视着她，目光所至分毫不差，与她四目相对。

王逸然被吓得愣在原地，她想后退，心中却被什么感觉劝阻着，好似有一道声音劝着她：别走。

这道劝阻的嗓音，听上去并不像是她的心声，而像……陆景冥的声音。

她抿唇咽了咽口水，有些受不了河中之人充满眷恋的注视。

她是见过陆景冥哭的，第一次见他哭时，她不讨厌，只因为那时的他年纪尚小，没有做出过伤害她的事。

第二次……

她瞪向忘川河面。

她讨厌现在的陆景冥，更讨厌已经成年杀过她的陆景冥，现在，就算他把眼睛哭瞎，她都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王逸然快速别过目光，对着十殿阎罗说道：“你们这河里，怎么还能见鬼呢？”

十殿阎罗懵然：“什么鬼？”

“讨厌鬼。”

“？我们鬼界没有这种鬼。”

“怎么可能没有，我刚才明明看见了，不信你看，是不是……”她转身，伸手指向刚才蹲过的地方。

十殿阎罗仔细瞧着，被她指过的河面，纳闷道：“没有啊，你是不是看错了？”

王逸然疑惑地挠了挠头：“不可能，我刚才明明看见了！”

“你看见了什么？”

“陆景冥！”

“他是讨厌鬼？”

“对！”讨厌死了！

“……”十殿阎罗抽了抽嘴角，无语在原地。她就说，好端端的怎么可能出现一个新品鬼。

“可能是你看错了，我在鬼界这么多年，还从未在忘川河中看见过鬼。”

“我不可能看错。”王逸然坚信自己的眼睛，“里面就是有！”

“那你告诉我。”十殿阎罗无奈揉着眉心：“你都看见了些什么？”

“看见了他在哭。”

“还有呢？”

“他在看我。”

“没了？”

“没了。”

“嘶……”十殿阎罗沉思片刻，仿佛从话里猜出了些什么，她动了动指尖，偷偷弹出一道魂力，附在对面姑娘的身上。

王逸然见她沉默不语，以为她真的相信了自己说的话，正想开口多做解释时，突然瞧见她皱起眉头，不耐地注视着自己。

“怎么了吗？”王逸然将十殿阎罗不悦的神情尽收眼底，心中咯噔了一下，生起了不去追究这事的想法。

“你……”十殿阎罗欲言又止。

王逸然：“我？”

她循着十殿阎罗的目光，转过身去，放眼一望，望到了站在最中央的女子，这女子的模样与张蛮十分像。

“她就是张蛮的女儿吗？”王逸然惊喜地回头问。

十殿阎罗点了点头，沉默不语地盯着王逸然的背影。

她看见，在这位女子的身前，站着一位亡魂，陆景冥紧紧拥着王逸然，流出血泪的眼底，冷意骤升。

他呈禁锢之态将王逸然圈进在怀，仿佛要将这位姑娘揉进血肉里。

纵然如此，他也还是不放心，右手死死护着王逸然的头，处处透露出病态之爱的动作里，传达出前世的警告：

“别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