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恒觉得自己身边有些不对劲。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流年不利?大概就是那么个意思,但似乎要更夸张一些。
半梦半醒中动弹不得的感觉、醒来后身上莫名多出来的淤青,还有越来越困倦的身体——他已经很努力地在保持充足的睡眠了。
但是没有用。
丹恒半弯着腰掬起一捧冷水浇在脸上,冬日的水当然是冰冷彻骨的,这让他短暂地清醒了一下。
只眼皮还是沉,随时要坠下去把他拖进梦境了。
丹恒不想做梦。
近来多梦的睡眠恐怕是他疲惫的来源之一,梦里的一切都是混沌的光影,所以他记不清楚具体的细节,唯一记得的就是自己似乎是在不断地奔跑,好像后面有一片阴影即将笼罩自己,而一旦叫那片阴影发现了,就会有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发生。
他很清晰地记得梦境里的那种恐惧。
丹恒抬转身去看摆在桌上的铜镜,镜子里映照出少年人的脸,也把他的疲惫一起展示了出来,不过更多的细节已然看不清楚,这面镜子应该拿去磨一磨了。
可以确认的是,他眼下的阴影似乎比过去几天更重了些。
他想,也许自己应该去找个郎中看看。
丹恒把打湿了的额发拂到了一边,那种冰冷潮湿的感觉现在让他觉得很不舒服,就好像那些梦境给他的感觉一样。
外头阳光明媚,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走到阳光下的时候丹恒觉得自己的精神好了一点,心情也跟着明快了许多,可惜这种好心情没持续多久,他就听见了一个不大和谐的声音。
“居士,贫道观你阴气缠身,可是家中撞了鬼?”
丹恒微微皱了皱眉头。
他应该即刻便把人赶走的,子不语怪力乱神,况且这道士看上去有些疯疯癫癫的,很像是要来骗取钱财。
但就在他打算将人赶走的时候,一点灵光从他的脑海中滑了过去。
那些梦境、伤痕、还有奇异的声响......莫非真的是撞了鬼么?
他本不相信这世上有鬼,可近日来怪事连连,似乎也由不得他不信了。
于是丹恒说:“先生此言,或许有理。”
丹恒不过略略怔忡一瞬,便又恢复了常态,他的语气甚至于是云淡风轻的,不像是在病急乱投医,倒像是早就笃定了自己身边要发生这样的怪事,那道士亦不曾见过这样的阵仗,自然,此前也没有被什么人叫一声先生。
“居士肯信贫道?”道士捻须问道。
丹恒不说信也不说不信,只点一点头道:“在下近来的确觉得神思倦怠,先生是头一个指出症结之所在的,虽说不过是一种可能,在下也愿听先生一言。”
他说话总妥帖,叫人难以找出反驳之词来,道士呢,叫住丹恒一来是看他身上鬼气缭绕想必是被鬼魂缠身有一阵子了,二来当然也要开门做生意,既然是做生意就绝没有和自己老板吵起来的道理,丹恒已然说了肯信他,他便不必揪着旁的什么地方再去反驳,只面色沉重道:“贫道观居士身上的鬼气,只怕是缠身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不知居士是从什么时候起觉出不对的?”
鬼魂缠身,起初或许人阳气还足,一时半刻的显示不出什么来,但鬼的阴气易得人的阳气却难复,此消彼长之下,人便渐渐显示出阳气衰弱的模样了。
丹恒回想了一阵,有些不确定道:“仿佛是有月余了,起初只以为并未睡好,然而等睡五六个时辰时还是只觉提不起精神来,便觉得是有些不对。去看郎中时郎中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今日出门本是打算去城中再延请名医的。”
老道的眉头皱了皱,道:“这一月之前,可正是寒衣节。”
寒衣节,丹恒自然是听过这个名头的,然而他从有了记忆开始便几乎孑然一身,那少有的几个算得上是亲近的友人都还年富力强,从没有什么故去的家人朋友要等丹恒去送一件寒衣。
那一瞬间丹恒脑子里闪过了几个关于这些鬼节的故事,扬着眉毛颇为不确定地道:“在下虽是个儒生对鬼神之说敬而远之,却也绝没有冒犯先人的意思,并未在那一日刻意踩了谁家寒衣。”
这寒衣,自然是那一天送往阴曹地府的纸钱了,镇上是有这么一则传说,仿佛是从隔壁镇子传过来的,又或者隔壁镇子的故事也是从旁的什么地方传来的,总之故事的来源已经很不可考,只是说有个人出门因为脚下不看路踩了人家路旁燃着的纸钱一脚,便叫那纸钱在阴司的主人给缠上了,一日日的只跟在人身后叫他还钱,是后面另送了许多纸钱去才算罢休。
在今日老道一语点破他这遭遇乃是撞鬼之前,丹恒本以为那应该只是一个教育孩子们不要在路边胡乱踩踏的故事。
老道也愣了一下,道:“那居士那一夜都做了些什么?”
“是在赶路。”丹恒坦然道,“初一十五临镇的集市热闹,我听说上次有人携了很少见的书去,这次便也去碰碰运气,的确是得了几本市面上难得的书来,心下十分喜悦,另有一本先叫旁人选去了,在下便在那位兄台处看了一阵书,故而归来很晚。”
“临镇到此地,可是有一片鬼怪传说不断的野地。”道士摇头道,“居士当真是胆大。”
“胸腹之中有浩然正气,自然不怕行走夜路。”丹恒正色道,“鬼神之说在下当初不过以为是以讹传讹,至于荒野之中若有野兽强盗,君子六艺之中亦有射御,在下并非一味只知读书而手无缚鸡之力的迂腐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