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心想你们读书人那有些力气的或许对付个歹人是不成问题,遇上鬼又当如何呢?眼下不就是一桩例子么?但他也知道读书人多半都有些难以说服,并不同丹恒讨论着夜路是有多危险,只是让丹恒引着他往家中去,看看究竟是什么在作祟。
也不知是外头阳光实在太好,还是丹恒如今听见了一个鬼字心头有些想法,总之这一回他再进了自己的屋子时候终于觉出屋里屋外有些不同了,屋里仿佛是蒙着一层淡淡的阴翳,连带着温度都要低些。
道士一进来便皱了眉头,道:“好重的鬼气!”
丹恒见道士煞有介事,便道:“请先生指点。”
道士便当真指点了起来,他先叫丹恒去备了一只公鸡,又在丹恒堂屋的正中忙忙碌碌地设置起一个祭坛来,丹恒出门的时候尚且清晨,等道士这样忙碌折腾下来也逼近了午时,道士抬头看看天色,便叫丹恒抱着公鸡站在祭坛后面,他则是在屋子里迈起了步子。
丹恒仿佛是听说过这个的,叫什么步罡踏斗。那步伐看着也有几分眼晕,可道士先前不说他究竟能不能闭上眼睛,他也不敢闭眼,只好忍着眼花缭乱,看着道士在屋中来回踱步。
屋头的光渐渐挪过了一点,午时已经逼近了。
丹恒忽然听见耳边响起了一声冷笑!
这一声冷笑成功地让丹恒感到浑身上下寒毛直竖。
那绝不是眼前这口中正念念有词的老道的声音,唯有这一点丹恒是可以确认的,除此之外,他便不知道这究竟是谁的声音了,镇子上没有人是这样的声音,他似乎也并未听过这声音。
不。
丹恒悚然一惊。
他是听见过这个声音的,在那些沉重的、拖累着他不能醒来的梦里,似乎就是这个声音围绕在他的身边,问,你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要来此地,又为什么要——
要什么来着?
丹恒发觉自己想不起最要紧的那句话来了。
总之,这道士说的话竟然是对的。
这世上真的有鬼,而他也真的撞鬼了,一个不知为何,执着的在他身边盘桓了一月有余的鬼,他想要的是什么?他的性命?他们之间有什么仇怨?
那个低沉而有些沙哑的声音总在夜里准时出现,就好像他们之间是约好了的一样,然而天可怜见,丹恒全然不想和他有什么约定,就算是要有,那最好也是和活人之间的,人鬼殊途阴阳相隔,这缘分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一段孽缘。
这鬼魂全然没有掩饰自己存在的意思,道士显然也听见了他的冷笑。
丹恒想,此刻他倒是堂而皇之地出现了。
也不对,一直以来这鬼魂似乎也没有要掩藏自己行踪的意思,只是丹恒自己一直没有意识到而已。
道士的眉眼一厉,喝道:“何方孤魂野鬼,盘桓人世为祸一方,还不归往阴司正途去?”
“为祸?”那个声音有些飘忽地反问了一句,“我被吵醒了,来人世间再走一回,怎么就成了为祸呢?”
说完他又笑了起来。
丹恒觉得有些晕眩,这不是他的错觉,那笑声之中的确有些莫名的力量在,他眼见着那道士的脸色也白了一分,念咒的声音似乎也不如方才那般中气十足了。
道士还在念念有词。
“先杀恶鬼,后斩夜光,何神不伏,何鬼敢当!”那道士绕着桌子疾走,等路过丹恒身边的时候忽然一抬手。丹恒只看见眼前雪亮的光芒一闪,本能地往后仰了一下,便听见怀里被迫抱着的公鸡忽然发出一声惨叫,跟着眼前便是猩红一片。
是公鸡颈子里的血喷出来浇了他一头一脸,那浓重的腥气钻在丹恒的鼻子里,丹恒只觉得比方才还要晕眩几分,他有些想吐,勉力睁着差点就被血糊住的眼睛看道士的动作。
道士好像是到了该喊那急急如律令的地步了,可他的动作却忽然凝固在了那里,好像有人正拽着他的腕子叫他动弹不得。
“我敢啊。”那鬼魂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一点嘲弄的意味,“别问了,我自是什么都敢的。”
说完这句话屋子里便阴风大作起来,符纸、香烛、鸡毛之流纷纷在风中飞了起来,且像是长了眼睛一样专往道士身上招呼,道士神情大变,连连说此鬼太过厉害只怕是千年厉煞,竟也不敢在丹恒这里多留,那往屋外飞快逃奔的身影矫健非常,全不像是个老者。
丹恒站在原地,他下意识地一松手,把那鸡扔在了地上。
他抬着袖子把自己的脸擦了擦,看见自己前面出现了一个男人。
丹恒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应该就是这些日子来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鬼魂,他虽然一直不相信鬼魂一说,可在看见男人的时候也不得不承认这家伙或许很有本事,且不说他如何把方才的道士吓得屁滚尿流从屋内跑了出去,单说敢在白日里顶着大太阳和自己这一头一身的公鸡血出现在这里,便也能说明很多事了。
男人很高,站在丹恒面前的时候本该把阳光全遮蔽去,但他的身影是半透明的,阳光从他身后畅通无阻地倾泻在屋里,此刻他与丹恒离得太近了,叫丹恒能从他仿佛燃着一点火焰的眼中看见自己狼狈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