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整个被人填满的充实感非常微妙，就像是冬天里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被，任外头吹过东西南北风，自己却拥着一团炙热的火。就人类的体型而言，他的确比我要大上不少。我抚上刃的后脑，那头本就毛躁的乱发稍显扎手，可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他的额头抵在我的肩胛，滚烫的呼吸粗而重地喷洒，我感到有尖锐的事物从我的后心滑过，然后无力支撑般地垂下，想来应当是他收不回去的指爪。

亏他魔阴之症发作，还记得找个无人之地大开杀戒。而此刻，不管是出于魔阴，还是狼毒，亦或是其他的什么因素，他看起来都很想将我拆吃入腹。

啪。龙尾高高扬起，在他的尾巴根部抽了一下。我发誓我的力道很轻，但他僵了一瞬之后，有点可怜巴巴地抬起了头。

……这是仙舟第一除妖师，你敢跟他对视超过一息时间吗？

嗯，我，是个龙尊，我，莫得感情。

这一次的意外仿佛初遇那天的情景再现，回家之后，刃被我锁进房间里，足足七日不准出门。

包扎的麻布换了一匝又一匝，殷红的血水几乎让门前的溪水变了颜色。刃还一本正经同我解释，说虽然他只是半妖之身，但生死边缘而已，他很擅长应对。我把刚刚熬好还未来得及放糖的药碗往他脸上一塞，堵住了那张油腔滑调的嘴。

是的，半妖……事到如今，他总算是向我陈明了自己真正的来历。据刃所说，他来自仙舟朱明，在双手尽废、弃砧习剑之前，是一名真正的除妖师。

那时可与现在不同——他说，你知道那座劫火莲灯的宫殿吗？世间匠人梦寐以求的仙府，我通过百冶大炼，从那里学成而归，这把支离就是我的得意之作。

业火红莲么？我未曾亲眼见过，也不大能想象……不过从他的身上，我似乎还能看到当年跃动的那团火。

但命运终结于某一天，剑录大限，地狱变相。

他向我伸出手，展示手腕之上浮现而出的黑色鳞片。

“你知道有些强大的妖族可以用自己的血肉喂养孱弱者，将他们变成自己的附庸。步离的巢父，造翼者的羽皇，以及……我遇到的那条恶蛟。”

至此，他说出的真相印证了我之前所有的猜想。因为由人转变为妖的过程堪称劫难，所以他年纪未过半百就有魔阴之身。因为仍然认为自己是人，所以旧疾发作时宁愿把自己砍得面目全非也不踏入人类的集体。因为感同身受，所以在遇到同样遭遇的妖物时……他想斩杀的到底是它们，还是自己？

“所以。”我开口，“你果真是专门来找我的，对吗？”

金红的眼眸里似有戏谑之意，刃抓住我的手，把我拉到了跟前：“大夫，你曾说这魔阴之症是药石无医，但我看未必。你博闻强识，可曾听闻过一味猛药，名为‘赤龙血’？”

哦……原是在这儿等着呢。

“那是自然。传说吮吸赤龙之血，便能令人脱胎换骨，超脱凡俗。人们常把‘蛟’称作‘蛟龙’，它们也时常以妖中的天选自居，可这妖物却不是龙。我便听说，有些恶蛟想出了些旁门左道，它们认为进食是天地最根本的规律，将血肉给与弱者，弱者便能成为它们，那么它们要如何蜕变成龙？答案便是……”

“……吞下龙的血肉。”

刃盯着我，缓缓地磨了牙。

“大夫。”他问我，“这碗汤药里，你加了什么？”

空气仿佛静止了一会儿。半晌，我忽然笑起来。

“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