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踩点过后,她再次潜入南海,来到这片无边无际的骸骨堆。
一踏入,闻声再次单膝跪地。
滔天的嗡嗡声再度巨浪一般,响彻她的灵台。全是亡者不甘的呓语,稍微仔细一听,就要引人走向疯魔。
捂着耳朵也无济于事。
闻声默不作声忍着,继续往前走。
走了快一刻,仍是不见边际……这得有多少尸骸啊……
怕是十一城的尸体加起来,也达不到此处壮观吧?
一路走来,闻声发现,这些尸骸都很年轻。
他们死亡的时候,就像当年的阿姐,年纪应该都不大。
骨骸被魔气浸染,有的已经腐朽风化了,有的反倒被魔气淬炼地十分坚硬锋利。
他们死前,魔气就浸入骨骸了。
闻声检查了无数骨块,无一例外。
阿姐……阿姐曾经,真的也在这里面……裂成了好多块,同这些前辈们一样,不分彼此地躺在这儿么???
闻声蓦地想起来一件往事。
阿姐被那支队伍选中之前,一个胡子拉碴的大叔曾到过弟子楼,看了一周他们训练。
那时候闻声还小,但天赋已然不凡了。训练项目不说门门头筹吧,但也差不多了。
那几天阿姐总是有意无意做些小动作,让闻声没办法像以前一样表现……
闻声当时还以为阿姐不服气被她超过,还傻啦吧唧地向阿姐下战帖,约她湖边堂堂正正一战。
可阿姐鸟都不鸟闻声,闻声那晚还一个人在湖边冻了一夜。
后来,阿姐就被提前选中,进入了那支队伍。
提前入队,这本是天大的好事,是对阿姐实力的认可……可怎么得到消息的那天,阿娘笑得那样古怪。
晚间,闻声偷偷回去见阿姐入队前的最后一面,又碰巧听到爹娘在房间里摔盘砸盏,剧烈地争吵……
所以那支队伍的去处……竟然是这里吗?
这南海之底,到底还有什么??
她漫无边际地走了一个时辰,灵魂胀满同胞们痛苦地疯话。
闻氏人出疯子。闻声感觉自己此刻也差不多要疯了。
缘何道理,他们要派一批又一批年轻的子弟,请新鲜的血肉们,来填入这无边无际的骨海?
难道真是什么魔族的邪法?
想到这儿,闻声眼睛猩红,差点笑出声来。
勾结魔族……
以前的生活中,现在想来有那么多不合常理的讯号:
阿姐为什么失去讯息,爹娘他们也不去魔窟里营救……为什么闻氏子弟可以下魔窟历练?
为什么他们北境,每年烧柴一样,需要填进去那么多条灵脉?
她记得阿姐消息断了的第二个星期。那天一大早,闻声截住要赴岗的父亲面前,跪着请他下去找到阿姐,救救她……
父亲的面庞隐在阴影里,他是怎么说得?
“我们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职务所在…………抱歉……”
父亲语气平淡,那是他一辈子对自己说得唯一一个“抱歉”。可她当时竟以为父亲贪恋自己的官职,认为他的长女还没有他身上那些权柄重要……
眼睁睁看着阿姐命牌破碎的时候,她一个小孩,尚且能放声嚎哭。
母亲一介女子,好歹也能抹抹眼泪……可第一个发现长女命牌破碎的父亲呢?
他仍旧是沉默的,沉默着。阴影把他的脸笼罩着……
闻声不辨方向地踉跄走着,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
闻氏的掌权人,究竟都和魔族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
真的仅仅是像闻师傅说的,保双方和平吗?
为什么从小到大、在里面生活了如此漫长的岁月,她此前愣是对所有的这些,都一无所觉、毫不怀疑呢?
还真当十一城是黄粱高枕、一世无忧的安乐乡。
回到酒楼,已是半夜。
月上中天,闻声失魂落魄从窗户翻入自己房间。
借着月光,她看见一个人等在她的床上。
“闻知意。”
是师姐。
看她走进了,宋敛霜眉头狠狠地皱紧了。
“师姐……”
闻知意一开口,嗓子是嘶哑的。
“过来我看看……”
闻声依言靠近。
走到床边,她就再也撑不住自己一身的骨头。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把手搁在了宋敛霜腿上。
宋敛霜这几日……又去了趟永结之地。找蜃楼,拿回了自己的认识。
此刻腿上猩红着眼、眼巴巴朝她望着的,是一个眉深目重、眼睫一扇就似有无限悲伤的,刚显出一点成熟的女子的脸。
她轻轻摸了两下闻声的头……察觉到自己习惯了的行为,又蓦然收回手。
闻知意两排睫扇一扇,扇下两颗硕大饱满的晶莹泪珠来。
就这么望着她,闻知意又把宋敛霜的手捉起来,重新放回到自己头上……
“怎么了?”
宋敛霜听到自己僵硬地问。
闻声默默流泪,心中有千言万语。可是逝者已逝,说什么都不中用了……
于是她对活人说:
“师姐、师姐,你好几天不理我……”
“我想你了。”
红着眼的女子,伸手搂住宋敛霜的腰,把脸搁在她腿上。
宋敛霜绷紧了肌肉、几乎停止了呼吸。
她听见那人闭着眼,喃喃说,“师姐,让我、抱一会儿……”
宋敛霜沉默着,也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