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言语有失,还请殿下恕罪。”江敬月忍着心中鄙夷,故作惊恐,匆忙起身一礼,“请殿下告知账册中所藏的秘密,我不胜感激。”
这模样落在苏行舟眼中,全然就是个惊慌失措。他立时起身扶她,眼眸低垂,颇有些后悔自己方才出言过重。
他虽然厌极了党争里的争权夺利之事,可也知有时形势不容人抉择,他们王府尚有中立之地可求自保,可朝臣有时候未必有得选,自己实在不该以“同舟”二字过分苛责她的立场。
“我思虑不周了,不该这般说话的,江大人别往心里去。”苏行舟瞧着江敬月犹疑未定的神情,歉疚之意越发深了些。
“那账册是当地被逼死的几名盐商所留,完整记录了自天琛四年至天琛十一年,共八年来他们向宁州都转运盐使司缴纳的税银数目以及向官员送去的各类好处,甚至详细记录了那些官员讨要时的种种暗示,牵连人员极广,总数之巨,当真是难以想象。”苏行舟加重了语气,“天琛九年,宁州开始施行预提盐引之策,告知盐商们可以通过预提下一年的盐引来增加手中食盐的储备,而预提盐引,除了交纳正常每引一两半的税银外,还要交纳每引一两的利息银。”
“而这两笔钱都是在户部过了明路的需要征收的税银,标准四年来从未变过。但在盐商秦燕裳的记录中,利息银三年来逐年增加,天琛十一年已变为了每引二两。”
“且这二两利息银并不是由盐商们直接交纳,而是单派了舒庆芳的心腹上门收取。拿着有问题的称,对着二两说一两,意思是警告所有人,莫要往外说。”
苏行舟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不愿再诉说他们的无耻行径。
江敬月沉吟片刻:“凌寻鹤虽为宁州盐运司副使,可常年受其他人排挤,只能做些边缘的事,不知这其中具体猫腻。上京状告,估计是瞧见了舒庆芳、何闻昌等人直接将部分利息银据为己有,却不知他们拿的是户部没有记录的那笔。”
“殿下方才说,这账册只记录到了天琛十一年?”江敬月抬眸。
苏行舟叹了口气:“逼死盐商当日,他们曾派人来销毁账册,毁去的正是去年与今年的记录,是以这账册中并无能直接证明他们此次滥收余利银的证据。”
江敬月用手指摩挲着袖口:“单凭这账册确实不能指证他们此次贪墨,但若是陛下心中已经对他们起疑,再看到这账册,必会深信他们的罪行。”
借陛下多疑的性情来布局,倒是步好棋,可未免太冒险了些。
苏行舟皱眉:“此案凶险,还请江大人慎重。”
“多谢殿下提醒。”江敬月面上堆满了感激之情,笑盈盈地看着苏行舟,心中却另有打算。
不管如何慎重,这一局自己都是他们想要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谋划,不入虎穴,又何以制胜。
眼前人笑容温和,苏行舟有些局促地移开了视线:“那账册可要我从安州运来京都?”
“不必,殿下五日后正午将其放至城南李记胭脂铺便好。”江敬月立刻答道。
苏行舟犹疑:“你派人带回京城,岂非太显眼?”
“谁说我要带回京都?”江敬月低头轻笑了一声,清丽双眸中闪过一丝寒光,“我要带去的是……宁州。”
将费力带出的账册再送回宁州那个虎狼窝?
苏行舟虽不解江敬月之意,但瞧她如此笃定,必然是有了主意。如此,他也不再问些什么。
何况二人如今关系尴尬,还是少相处为妙。
于是利落起身:“江大人,事已谈完,我也不便再叨扰了。”
他还未行出书房,却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敢问殿下,今日席上徐尚书巧舌如簧,殿下如何知我是太子一党,而非二皇子门下之人。”
清越的声音让苏行舟没能再向前一步,双脚似乎定在了原地。
因为他知道,哪怕江敬月不复昔年志,成了追名逐利、利欲缠身之人,也不会与何世宣共事一主。
可这话,他不想说出口,不想说给如今已无半点曾经影子的江敬月听,因为一切都太无力了。
半晌,疾风拍打着书房的窗棂,吱呀作响。
苏行舟没回头,声音中没有一丝起伏:“直觉罢了。”
江敬月其实没听清楚苏行舟的回答,只是觉得他的背影有种说不出的寂寥。
能获悉此间真相,她感谢这位世子爷的相助,定王已从北境出发,不日便能抵达京都,她也该筹谋着取消这桩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