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一半,他却顿住了,青墨正想问查什么,苏行舟却叹了口气:“罢了。”
终究是她未出口的事,也与……自己无干,何必给自己找麻烦呢。
夜幕升起,宁州都转运盐使司中的差役燃起了油灯,小心地摆放到了各处的案头。
拨弄算筹的声音此起彼伏,一会儿停下写上一笔,一会儿翻起历年的记录,细细核对。
温秋蘅抱来了一摞记档,稳稳地落在了江敬月刚筛出来的户籍册上。
“这记档里录了今年盐运司内各处的调动,或许能寻到些蛛丝马迹。”温秋蘅缓缓说道。
江敬月搁了笔,笑着说:“这可真是及时雨了,有了这些,定能寻到那总催。”
舒庆芳、何闻昌等人之前为掩盖加重盐役、压榨盐丁以及克扣盐役工钱的罪责,将那原本管理盐场的总催撤换了他职,几番藏匿,如今竟是找不到人了。
通缉的通告发了有三五日,眼瞅着过几日便要回京复命,却还是找不着人,江敬月只得日日翻看这些记档。
温秋蘅愣了一下,转眼嘴角也弯起了弧度,静静坐在她身边,同她一起查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响亮的锣声传来,后头还跟了句打更人的声音:“关门关窗,防偷防盗。”其中还夹杂了几声堂内人的哈欠。
江敬月缓缓起身:“诸位辛劳,今日便到这里吧,延长的工时温判官都会一一记录,还请诸位放心。”
众人退去后,江敬月又看向已有倦色却仍未停笔的温秋蘅:“秋蘅,你忙了一天了,也快回去歇着吧。”
“姐姐与我一同回府吧,这里床榻简陋,睡不安稳的。”
江敬月不愿自己喊她老师,她便称一句姐姐。
江敬月弯了眉眼,半开玩笑道:“我得补上白日的班呀,否则怎么领这府衙的赏钱。”
温秋蘅知她焦急寻那人下落,也不再催促,搭了件氅衣在榻上,便提灯离去了。
行到院内,却见临屋还燃着油灯,门却是掩着。
她踮脚往里瞧了瞧,未见人影。想来定是谁走得急,忘记吹灯了。
她缓缓推开了门,正欲吹灭长桌上的灯,却瞥见了自己的名字。
洁白的宣纸上写的是自己此番的功绩,那字飘逸俊秀却不失力道,有种莫名的熟悉。
思索几秒后,她脑海中浮现出了上次京都来信落款处的那个“程”字。
原来……是他。
程则渊,此次前来宁州查案的御史,她记得这人似乎总是与江姐姐站在一处。
风从半掩的门扉处穿入,轻轻一拂,纸页便要坠下长桌,她弯身去捡,却看到了被弃在长桌下的另一份奏报。
内容与这份相差不多,只是从头至尾都没提到她的名字,她那些提供罪证、协助缉拿的功绩全被分给了柳淮山和程则渊两个人,字迹也与她方才看的那份大不相同。
底部是朱笔批注的小字:不实,不必再拟。
这行字也是同第一份奏报上的字迹一般,行云流水,看得出是出自一人之手。
官场上抢功,不算什么稀奇事。她遇到的次数亦不少,上一次肯如实记录,给她个公道的,还是江姐姐。
这么看来,他人倒是不错,是个不贪功,又正直的人。
温秋蘅用手帕轻轻拭去了那奏报沾上的灰尘,捧着放上了长桌。
吹灭了油灯,才转过身,却撞上了一个男子的胸膛。
她被猛惊了一下,提着的琉璃灯跌在了地上,霎时发出了清脆的破碎声,四分五裂。
她不知眼前是何人,正欲推开他逃离此处时,那人却扯住了她两臂的袖子,将她挟制在了自己胸前,轻柔说道:“姑娘莫慌,我并非恶人。”
“现下屋内漆黑,若是踩到琉璃碎片滑倒,只怕会伤了你。”
温秋蘅从未与男子靠这般近,脸颊上的红晕一点点蔓延至耳垂。
“你慢慢扶着我出去吧,能好走些。”那男子放开了她的袖子,侧过了身,抬起了自己的胳膊。
温秋蘅犹豫了一会儿,慢慢搭上了他的手臂。
一番折腾,二人终于走出了这间房。
借着月光,温秋蘅缓缓抬头,看向身旁正在整理袖袍的男子。
眉清目秀,面容俊雅,气度如兰,此刻不笑,眼眉处也自带三分笑意。
正是她前几日见过的御史程则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