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浓,春熙宫的贵妃榻被染红了半边,江敬月半睁着眼,对着泫然欲泣的程则渊勉力一笑。
脚步声匆匆响起,苏映卿衣袂带风,身后跟着一位太医。
她别过头去,不忍看太医包扎伤处。一夜奔波,她玉钗横斜,青丝散乱,双目早已红肿。
“常太医,今夜之事,你口中当有分寸。”苏映卿抹去了眼角的泪,缓缓道。
“公主心慈,内侍打碎了殿中物件,非但不怪罪,还请微臣来此治伤,至于其他的,微臣断不敢胡言。”常太医垂眸应道。
待殿中只剩了他们三人,苏映卿突然卸了力,跌坐在了地上。
“火已扑灭,禁卫统领赵子郡和严继春把我拦在了殿外,他们要去请内阁大臣。”她神色凄凉,“我也要去请母后了。”
禁军拦她又不即刻上禀皇后,显然殿内场景,于太子不利。
“二皇兄定在宫中四处搜寻你们,你们暂且躲在此处,稍后有太监出宫运水,我会安排你们逃出去。”珠帘晃动,她突然停了下来,回头苦笑,“二位大人,请你们千万保全自身,以待来日。”
江敬月颤声道:“也请公主殿下勿将今夜您去过玉燕宫之事告知他人,以保性命无虞。”
公主是太子胞妹,她所言真相,他们不会信。
而禁军只忠于皇帝,只瞧他们的反应,便知败局已定,何必还要公主暴露,白丧一命。
这一夜,对她而言,太沉重了。
江敬月和程则渊藏在运水车上离开皇宫时,仍是暗夜无边,天际的隐隐微光尚且黯淡。
她在侍郎府门口看到了久候的苏行舟,他眉目舒展,眼底冰雪霎时消融,第一缕曦光已然在他身后升起。
可江敬月笑不出来,血迹透过衣衫渗出,她倒在了春绾怀中。
天琛十五年春,玉燕宫大火,宫内禁卫扑灭火后,于寝殿发现了天琛帝与太子。天琛帝与司礼监掌印太监杜谌皆死于心口致命一刀,身上虎符已不见,而太子苏修泽昏在一旁,手中正握着一把染血的匕首。
贵妃季氏倒在烛台旁,气息微弱,称太子弑君。其自知大限将至,故请陛下从轻发落二皇子之罪,不想太子赶来,闻听此事,细陈二皇子之过,与陛下发生争执。
陛下气急,掌掴太子,口出废太子之语。太子悲愤交加,忽见玉燕宫竹篓里放有匕首,直刺陛下。连杀陛下与杜谌后,司礼监随堂太监陈纮闯入,阻拦了持刀欲杀自己的太子,二人合力打昏太子,扭打中不慎打翻了烛台。
贵妃言毕,气绝身亡。后禁军又发现了被倒塌的长桌压住的陈纮,所言与贵妃之语无二。禁军与内阁值夜大学士商议,暂将太子扣于玉燕宫,所有人不得出入。
皇后郑氏听闻太子被囚,又见禁军不听诏命,遂命东宫亲兵强入玉燕宫,奈何受制于天琛帝所设守备关卡,人马皆为禁军所擒。
第二日,太子弑君之事传遍京都,二皇子以为君父报仇之名,与岳父宁国公合力,兵围宫城。
禁军见太子大势已去,僵持不久后,遂放二皇子入宫城,听命于其。
郑皇后当日自缢于鸾仪宫中,求保太子一命。太子则被冠以弑君之罪,永囚正清宫。
第三日,二皇子命诸臣早朝,徐念仪率二皇子党诸人,请其登临大宝,即位新君。太子党中亦有不少人随声附和,俯首称臣。
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姚颜提及太子弑君案之疑点,二皇子遥指江敬月,笑命刑部细查。
翌日一早,姚颜全家皆死于宅中,此后无人敢提。
天琛十五年二月,二皇子苏修远即位,改年号“建兴”。
苏修远坐上帝位不久,便对昔日太子党诸人进行清算。
下狱、贬黜层出不穷,周玉鸣被降为兵部郎中,程则渊被降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温秋蘅降为户部主事,近二十余人皆受牵连。
唯独未降江敬月的官职,反以罗自齐审案不清为由,将其贬出京都,放于河州。命江敬月领刑部尚书一职,在朝堂上称其有宰辅之才,该入内阁历练。
三月,唐言海病危,寥寥几人守在昔日内阁次辅床前,冷清又孤寂。
“你们……都出去吧,我想和敬月单独说几句。”苍老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众人皆是一惊,有几人怒视江敬月,眼神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