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深深,芳菲落尽,江敬月扶着春绾的手,缓缓走入房内。
衣袍撩起,双膝红肿,她的目光却落在了春绾手中的药瓶上。
“他来过了吗?”虽是问句,可用的却是笃定的语气。
“世子知道大人不愿见他,丢下药就走了。”春绾叹了口气。
“他本就是个极善的人。”她的声音轻似羽毛落地。
春绾抬头,很想说这不止是善心,但瞧见江敬月眉上愁云,只得住了嘴。
“再忍一段时日,救太子出宫的良机就在眼前。”
这一个多月来,江敬月与程则渊、周玉鸣等人,上呈公文,御前奏对,常被那阴晴不定的苏修远各种挑刺,在殿外久候更成了家常便饭,有时候劈头盖脸的训斥落下身来,只觉得大殿每一处都是寒意,唯余了陈纮阴阳怪气的声音在耳边。
往日相交的权贵世家皆与他们避嫌,唯独苏行舟还如从前一般,只是她不能也不敢再开门了。
如今,他们是新帝的眼中钉,未来,他们将是新朝下的反叛,哪一种处境,都是危险重重,不该和定王府扯上关系。
“暮春残景,离别销魂,春绾,替我往定王府送张邀帖吧。”
云霞铺满了半边天,不舍地拥住残日,她垂下眼眸,低声说道。
绿柳茵茵,风送凉亭,吹散了春夏相接那薄薄的暑气。流苏晃在耳畔,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可她望着水中涟漪,只听得见来人急促的脚步。
一袭清水蓝广袖长衫,腰佩同色锦带,点缀着几枚紫玉。
她突然想起了游船那日回府后看到的贺礼,看得出是很用心挑的东西。
苏行舟望着眼前人,眉目含笑:“他们都说城南的庙不灵,这话不准。”
这是什么话,江敬月被这没来由的一句弄懵了。
“我前些日子才在那许了见你一面的愿,今日便实现了。看来……是佛祖显灵。”他向前两步,语调柔缓。
他耳垂微红,显然是不懂如何同姑娘调笑,此刻为哄她开心说上一句,有些局促。
江敬月也确实笑了,只是笑得有些酸涩。
“又或者是我诚心动天。”
他略低头,紧盯江敬月的双眸:“敬月,你说是什么?”
清风徐来,将二人的青丝纠缠在一处,好像他们之间的距离又近了些。
江敬月久久未言,苏行舟眸光略暗,羞赧一笑:“都是白砚那小子出的馊主意,你沉稳持重,定然是不喜欢这样的玩笑。”
他又遥指山顶,神色雀跃:“登高望远,从那处往下看,可以览尽湖光山色。往西走不过百余步就是一处凉亭,我今日带了果酒,是我母妃家传的方子,有酒香却不醉人,你可要尝尝?”
此处偏僻,少有人来。他久不在京中,却对哪处风景好了如指掌,显然是提前探查过一番。
若说同游那夜对他的心意尚不明了,如今诸般,她再也不能说句不懂了。
他从不作伪,半年前厌恶是真,如今心动也是真,情意滋生,竟也融化了眸底冰雪,其中转变的缘由,她很想知道,但已经没有一问的必要。
为何偏偏是此刻,要让她看透这情深如许,要让她明晓眼前人的心意。
苏行舟瞧她发愣,暗暗扯住了她的衣袖,长身玉立,阳光投射下的阴影笼住了她半边身子,他的声音里夹杂着些许期盼:“不如,我们一同过去看看。”
对上他含露眼眸,一个“好”字几乎就在嘴边,可下一秒,江敬月一把拂掉了他的手。
“国丧虽未过,但你我是先帝赐婚,可循之前的旧例,早些成婚。陛下到底还要用父王,只要有了世子妃的名头,他就暂时不敢动你。”他面露愧色,“如此仓促,却是委屈了你,但是……”
“世子殿下。”江敬月打断了苏行舟的话,仰起脸看他,“我不愿意。”
苏行舟微微怔住,慌忙开口:“我知道自己从前说话混账,如今着急成婚,不是轻慢你,而是想救……”
“殿下,我不是不愿意此时成婚。”她咬了咬牙,眸光微冷,“而是不愿意与你成婚。”
清冽的声音传入耳中,他呼吸一窒,好像坠入了幽幽深谷,再三回忆自己没有听错后,忐忑道:“我不信多年思慕是假,你是否有难言之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