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气渐重,轻薄的面纱取代了厚重的帏帽,江敬月刚踏入清音坊,就被已在正堂等待多时的春绾拉去了一旁。
“姑娘先等等,楼上有人。”春绾微微摇了摇头,神色中有些慌张。
不多时,脚步声在二人身后响起,“杜掌柜,都说天上闻仙语,凡尘赏清音,你们办好了这桩差事,这银子我绝不会亏待。”
江敬月思忖了一下,是当年曾在栖花楼宴请他们的洛与京。
待人走远,江敬月转过身,向杜若华道:“他来做什么?”
“他要花重金谱曲,十日之后就要,还说必得咱们这最好的琴师来弹奏。”
“其实不止是他,近三日来许多达官贵人都在求曲,为的就是在七夕之前奉给昭齐长公主殿下。”
骤然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她秀眉微蹙,看来自己不在城内这段时日,发生了不少事。
她拉着杜若华和春绾上了楼,屋门一闭,正色道:“前因后果,你仔仔细细说来。”
杜若华压低了声音:“陛下爱观歌舞,又听腻了宫里的花样,所以常命身旁侍奉的人来民间寻些上佳之作,久而久之,有人便靠着向陛下进献好曲来博圣宠,此风一开,有样学样,那些宗室皇亲也是要在此事上留心的。”
“长公主前些日子传出了消息,要在七夕宫宴上为陛下添新意,这不许多平常难以直面圣颜的官员,都想着要走长公主的路子,一时之间忙晃晃的。”
江敬月疑惑:“以清音坊的水准,该不会为此事头疼,你怎么面带愁容?”
“姑娘不知,长公主这曲子可不是能随心而作的,她给了句诗,要合那诗中的意境。说什么‘明灯曾照风月处,冷夜不谙红妆时”,这似怨非怨,实在是让人费解。”
“啪嗒”一声,江敬月手中的笔落在了案上,在宣纸上走出了一条乌黑的墨痕。
“姑娘?”春绾抚上她的手,“可是有哪里不妥?”
江敬月半晌未言,杜若华便先退了出去。
春绾抬指轻按她的眉心:“可是这两句诗有什么不妥?”
柔软的指腹舒缓了江敬月紧绷的神经,她抬头望向春绾:“这句诗暗含了我与长公主殿下的两次相见。”
“第一次,我与临风在去岁正月初六的灯会上遇见了她,苏行舟为我二人遮掩,唤的名讳正是‘风公子’和‘月公子’。而玉燕宫大火那晚,我们曾又遇见了她,正是冷夜凄凄,恰巧这两次,她都是乔装假扮,未施粉黛,未理红妆。”
江敬月斩钉截铁道:“她,想见我。”
“可在所有人眼中,那个女官江敬月已经死了呀。”春绾不愿她再去冒险,急忙开口。
“她曾对我和程则渊说过,要我二人保全自身,她可能不信我已经死了,又或许她只是在试探?确信的是,她如今很想见我一面。”
春绾脸色顿时煞白:“姑娘能逃出诏狱,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的,但凡运气差那么一丝一毫,奴婢如今都不能与你在一处说话。无论长公主为了什么,你都不该再冒险去见她。”
“太子已经死了,她也没有被牵连,我们……都该去过自己的日子了。”
江敬月缓缓抚上春绾发颤的手,唇边是浅浅的笑意。长公主所求,其实并不难猜。
她有傲骨,断不会去讨好那害死她母后父皇与兄长的苏修远,可方才杜若华说她献曲时熟稔自然,说明此事长公主不是第一次做。她愿意忍下心中仇恨与苦痛,去向苏修远表忠心示好,只有一种可能:她在静待时机,静待一个能报仇的时机。
而此刻借求曲之事向一个生死未知的人求援,要么是她被逼至绝路,要么是她下定了复仇的决心,邀她相商,又或者二者兼有之。
她突然想起了已知败局,却还是带领东宫兵马杀向玉燕宫的郑皇后,苏映卿身上,亦流着郑氏一门的血。
灵光一现,她低低默念:“是了,苏映卿身上流着郑氏的血,郑容杞也是她的亲舅舅。”
春绾顿觉不妙:“姑娘是想……”
晟国虽有女子恩科,却还从未出过女帝,这想法,委实太大胆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