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这温秋蘅从前不过是安州县城衙门的一个小吏,如今不光做了刑部侍郎,还能嫁入程家,真是好命呀。”
“程家也算不得什么,一个没落世家,这些年来有出息的不过一个程则渊。还不如说她命好嫁给了如今权势最盛之人。”
“这程则渊内阁都挤不进去,纵然一时得陛下看重,也越不过徐念仪的地位去。”
“这可难说得很,前些日子程则渊大义灭亲,交出了藏匿在他府中的王渚,陛下可赞他不徇私情。”
意行楼里,几个衣着鲜亮的男子瞧着一顶做工精致的花轿经过,凑在一处议论了起来。
“温秋蘅若是不好,程则渊怎么会娶她,她亦是堂堂正三品朝廷命官,这一桩双方得益之事,怎么到了诸位嘴里,便全成了她温秋蘅命好呢。”
一道清亮女声传出,一个乌鬓秀眉的女子从雅阁走了出来。
为首的男子正欲再辩,身旁一人却拉住了他:“这是徐念仪的亲信,如今的大理寺少卿薛成嘉薛大人。”
常聚在意行楼喝酒的,多是些纨绔子弟,仗着家中有人在朝为官,安享富贵。如今遇到了薛成嘉,又想起方才的放诞之语,吓得连气也不敢出了。
“成嘉,何必同他们论理呢。”
众人抬头看去,一个身着芍药色织锦长裙的女子款款走出,一支海棠步摇缀着细细的珍珠流苏,日光下莹洁夺目,极配她那倾国之色。
众人以余光去瞧,便移不开了眼,忽又想起了什么,将头埋得更低。
如此姿容与气势,又能随意唤四品女官的名讳,不是徐念仪还能有谁。
“诸位素日喝酒玩笑都是小事,可若是口无遮拦惹了不该惹的人,就会大难临头。不妨回去问问你们的父兄姐妹,如何管得住舌头,否则下次,它便不由你们处置了。”
徐念仪手持香扇,眉眼间笑意溶溶,可温柔的语调里全是森森寒气。
“大人,如今我们……”薛成嘉跟在她身后,拿捏不准她的意思。
“去程府讨杯喜酒吧。”徐念仪偏头看向琴昭,“把我那套还没开封的白玉首饰取来,给新娘子添添喜气吧。”
是夜,程府内彩灯高悬,丝竹绕梁。女使仆从步履匆匆,腰间彩绸随风扬起,光影布于其上,在阶上留下一道残影。
几十桌珍馐摆于庭中,程则渊换了身家常些的喜袍,正被众人簇拥着饮酒,两颊生红,比以往更俊秀了些。
西南方角落里,才被降职的光禄寺丞徐立庄正阴恻恻地看着程则渊,手中的酒一杯接一杯下肚。
唐言海尚在人世时,他曾献计要杀掉凌寻鹤,当时便为程则渊不喜。后来程则渊拉拢旧人,也不再与他计较前事。
这次王渚通敌之事,他不知内情,却贪财滥用职权,替王渚传了次话。他献上家财,求程则渊放他一马,却连其面都没见上。如今降职不过是前奏,待此案了结,还不知要如何发落他。
现下瞧着程则渊人逢喜事,胸口气闷,多喝了几杯便要胡说起来。
“说到底,咱们这位温大人不过是借了江敬月的光,她如今的官职,当年正是江敬月的,连她如今的婚事……”徐立庄话至一半,咯咯笑了起来,“你们是不知道,当年程大人对江敬月那个爱慕之意,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呀。可叹可叹呀。”
这话既说温秋蘅不配,又骂了程则渊三心二意,为了讨好新主出卖心上人。
同桌的人怕他闹出事,忙拉住了他:“徐兄少说几句吧,若被程大人听到,该生气了。”
徐立庄闻言也清醒了几分,但随即又想起程则渊冷待他之事,便又说起了温秋蘅:“这些年来大大小小的事,哪件和女官脱得了干系!说到底,还是让女子为官惹的祸!”
他猛灌了杯酒,醉得越发厉害了:“温大人背师忘友,摇身一变,便成了肱骨之臣,可咱们三年前谁听过她的名字!再说如今一人之下那位,当年可是连自己的父亲都卖了,靠着京都第一美人的模样,入了皇室贵胄的眼。”
“那江敬月,也是个利欲熏心,最削尖了脑袋钻营的人。你们以为她最后那出是不忘旧主和老师,其实,也就是知道陛下容不下她,才孤注一掷。想想她当年逼婚苏世子那出,一个劲地想入定王府的门。”
这番话可给在场之人吓得不轻,温秋蘅、徐念仪、江敬月,近十年来最有权势的三位女官,哪里是能随口非议的。
有几人尴尬一笑便匆忙离席,反倒激起了徐立庄的劲:“咱们读圣贤道理,讲的是忠孝节义。你们看看这几个人,全是一副用尽手段,罔顾礼法的样子,什么不起眼的出身,什么不入流的手段,又是什么谄媚讨好的品行,由得她们在高殿,焉能不多事!这女子性劣,本就不该为官。”
不起眼的出身,是讽温秋蘅昔年微贱。
不入流的手端,是暗指徐念仪以美色惑君。
谄媚讨好的品行,是说江敬月满眼谋利,毫无根骨。
几杯酒下肚,程则渊已有些晕乎,可耳力极佳,听得西南方有动静,定睛一瞧,正是徐立庄眉飞色舞,瞬时眉间一蹙,
“他既醉了,便带他出去。”他偏头吩咐管家,“也别留情面了,让他知道在程府放肆是什么代价。”
话音方落,他眼前有一道白光闪过,数枚花针刺破空气,飞向了西南角。
“啊!”
众人被这声惊呼吸引,往西南角一看,只见徐立庄捂着嘴,有点点血迹从指缝流出。
下一瞬,琴昭站在庭外,高声通报道:“陈州徐氏家主徐念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