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祝史在想些什么,在下实在是想不通。”卞和玉的声音带着疑惑和蛊惑力,仿佛下一刻真相就呼之欲出。
“使节说笑了,我是吴国的祝史,岂敢妄生弑君之心?”商司予忍俊不禁,看傻子似的看向卞和玉。“就算给我一千个胆子,我、我也万万不敢去杀吴闵公!”
她迎向他的眸子,“卞使节可是一开始就看错我了,我就是个贪生怕死的等闲之辈。”
——她绝对没有半分不臣之心,只是弑君之心,她倒是有的。这个罪恶的、满身血腥的披着人皮的怪物是该下位了。
卞和玉自讨没趣,收回眸光,径直走入了吴闵公的寝殿,但最关键的是殿门外的侍卫也没有拦住他。
商司予的眼睛猝然睁大。
这才……半个月罢?
吴国就此变天了,几乎所有的侍卫都对他态度良好、言听计从。
她心下有了计量。
原本她就筹谋好了,吴闵公是必须死的,但她又想兵不血刃地全身而退,自然就得做好万全准备。
“燃玉之香”是准备,至于卞和玉……也是。
没想到一场涝灾就此耽误了她的计划,但幸亏来得及。
卞和玉两年前攻破吴国,不仅如此,他还一把火烧了公子庆许的寝殿,吴闵公的双腿也是因为他落下了残疾。
父子俩都恨极了他,恨不得啜他的血、啖他的肉。
宴会上人多眼杂,但吴闵公无故死后,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卞和玉。
商司予眼一凛。
——也只会是卞和玉。
扑簌簌的枯叶又被打了下来,落在地上任人践踏。
*
吴闵公等不及了,下半身又传来撕裂般的痛楚。“可恶,这群废物,做事这么拖拉。”
他听见了门外的脚步声,艰难地翻过身,“李公公?”
但他见到的,分明是卞和玉。
色厉内茬,他的口齿打着颤,横眉竖起来。“卞和玉?谁允许你擅闯孤的寝殿的!”
“给我出去!”他本能地怒吼。
卞和玉神色淡淡,“不急。”
“在下此番是来送一封周天子的密信。”他从怀中抽出一封崭新的信,扔到了闵公的床上。“临走之前,周天子嘱咐多道,一定要我亲自送到闵公您的手中。”
吴闵公的表情复杂,汗如雨下,他僵硬地趴在床榻上,眼球骨碌碌地转着,像是树林中害怕遭到猎杀的一只猎物。
但惊惧、害怕都没有任何作用,猎物生来就是要被猎杀的,即使它们畏缩一辈子,也终有一日会伏诛。
卞和玉勾起嘴角,对吴闵公的表现似乎很是满意,眸中有着浅显的关切,但却藏匿了更多的轻视之意。“闵公的身体近来急转直下,想来是受了些寒,细加调养就好了。”
他低头凝视着吴闵公的窘状,语气轻松。“不过今年吴国的初冬比起两年前,确实是更冷了些,闵公可千万小心,不要染上了风寒。”
——两年前。
血腥的、残忍的、令人作呕的气息像毒蛇一般缠绕在他干瘦的脖颈上,他的眼珠子瞪着前方,快要蹦出来。
“闵公若是无事的话,那我就先退下了。”卞和玉慢悠悠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吴闵公猛然惊醒。
两年前就是卞和玉对他用了酷刑,害得他成了如今这个残缺、破烂不堪的样子。
——他根本就是个恶鬼。
吴闵公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等到卞和玉走后才去打开了那封密信,他不耐烦地扯开。
他不敬周天子,他残缺的双腿要是仔细追究起来,周天子也脱不了干系。
他们全都该死。吴闵公漠然想道。
但当看到信上的字迹之后,吴闵公放声大笑,稀疏的胡须扒拉开来,露出他稀落、老化了的牙齿。
——请你杀了卞和玉,择日定当重谢。
信上是这样写的。
并且还写了三页卞和玉在周朝所犯下的所有罪状以及做的一些令官员不满的事情,这些都是血淋淋的借口,都是周天子想要杀掉卞和玉的“借口”。
言辞之恳切,词藻之丰富,周天子写这封信当真花了不少的心思。作为“天下共主”的周天子本没有必要如此做小伏低,但今时不同往日,周朝的权势正在逐年衰弱,他不得不顺应局势、因势而为之。
“卞和玉野心巨大、心机深沉,我朝许多官员都被他给收买了去,朝廷不再忠于一国之君,而是忠于他。闵公万不可听信于他,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政客,虚伪、善于伪装且心狠手辣。”
写至最后,浓墨晕作一团。
周天子慨然长叹。“想当初就是因为听信了他的谎话,如今才被迫坐在高台之上,当一个傀儡。”写到这里,这位周天子的语气竟有些悲凉,悲凉中带着一丝讥讽。“你们诸侯王不是都想‘挟天子以令诸侯’么?如今卞和玉他做到了。”
“……”
信件尤为长。
结尾仓促,寥寥几笔带过,但却一针见血。
“还请吴闵公代我杀了卞和玉,来日必有重谢。”
吴闵公又开怀大笑起来。
皱纹挤作一堆,他的脸上还出现了不少沟壑。
——虽是卞和玉亲手送来的,但吴闵公敢确信,这封信就是周天子亲笔,绝不是伪造的。